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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渺遠的雞啼，引爆了遠遠近近公雞的報曉聲，於是整個小村從晨星的隱沒中開始醒來。

水桶撞擊的聲音、開啟柵欄門的聲音、扁擔與肩膀沉重摩擦的聲音、人們打招呼的聲音，漸漸得多起來。街道上影影綽綽開始有人影晃動，西大井變得熱鬧起來。村東堤口那片天空還沒有魚肚白，勤快人家的男子已挑滿了一缸的井水，足夠一家人一天的刷洗用度。搓捻一袋老菸葉，吧嗒吧嗒的在男人的嘴角邊忽明忽暗，赤著腳片，蹲在青石臺階下修理著破損的農具。

起來的女人睡眼惺忪，端著尿盆走進了茅廁，幾隻山羊把頭從圈中伸出來，咩咩的叫個不停。放鬆後的女人掐上一抱青草，投入圈中，於是羊兒變得安靜。女人斜轉身走向雞塒，瘋擠的雞群，幾乎都要破欄而出，咯咯的叫著。雞塒門剛剛提起，憋悶了一宿的雞群已經跑出了一半兒，撞到女人腿上，撞到跟過來的狗的身上，撲稜撲稜翅膀，整個院子裡追逐著。

女人邊梳洗邊呼喚著貪睡的孩子，孩子裝聾作啞，其實朦朧中早聽見了鳥兒曼妙的歌聲，嘰嘰喳喳的，那歌聲在空中打個轉，傳進他們的耳朵裡。那時宅基地很緊張，好多農家的院落裡，住著兩家或著三家，於是東廂房裡開始拉開門閂，西廂房裡抽起頂門棍，整個院子變得熱鬧起來。

天已經矇矇亮，敲打梆子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在呼喊和罵聲中起來的孩子，端了母親已舀好的半小瓢兒黃豆往外走。不用看，就能想到老聾子脖肩掛著繩袢，一手扶把，一手敲打著梆子，一瘸一拐推著豆腐車的形象。每個行當都有自己的行例，有些買賣人不用吆喝，僅憑其獨特的聲音，人們便知道。賣豆腐的敲梆子，不知始於什麼時候，反正人們一聽到梆子聲就知道換豆腐的來了，甚至從敲打的節奏還能分辨出是哪一家的豆腐。據說老聾子家做豆腐已經傳了輩，他家只用西大井的水，做的不軟不硬，無論涼拌著吃還是咕嘟燉，既肉頭又有筋骨，最得人們的青睞。

“草木灰換洋火（火柴）”，這聲音傳到院子裡、傳到泥屋裡、傳到還沒起來的人家的耳朵裡。如今印象已變得模糊，隻影影的記得，那時的清晨常有這樣一種聲音從街上傳來。一個老者牽著驢車，車的四周被高粱杆打的箔高高籠起。於是便有人出來，把攢了幾天的一兩柳條筐的草木灰，高舉給老者，倒入車內，換回了三五盒兒的洋火。再用這些火種，一天天的點燃生活的希望。

縷縷霞光從村東堤的樹縫裡羞赧的透射過來，一抹抹晨煙開始繚繞在小村的頭頂。有過農村歲月的人，都會對炊煙有著一種別樣的情愫。它曾滋潤過我們童年的每一個日子，縈繞過我們生活中苦澀的記憶。蒸氣在草屋土舍裡瀰漫，模糊了母親的身影，飯菜的清香拌著母親的嗆咳聲，飄到院子裡，落到早已放好的地桌上。跳到飯桌上的哪隻偷嘴兒的雞，被孩子追打著，一瘸一拐的尖叫著跑遠了。

鄰居二奶奶家的雞群像炸了窩，還有一兩隻母雞躍過了矮牆，飛進別家院落。那時買鴨子雞的，專挑早晨進行交易，趁著雞們拉了一晚上糞便，剛撒窩還沒有飽食，分量最輕時來捉雞。真是幹什麼就研究什麼。他們一般都手執一個大抄子，與逮魚的抄子相像，只是網眼兒要大得多。他們動作很麻利，身手之處，早已把主人要求賣掉的公雞或不怎麼下蛋的母雞扣在了下面。貧時的農家不過年不過節時，很少有宰殺家雞的，一般都是賣掉換些錢留做它用，這也就誕生了“買鴨子雞的”買賣人。

太陽舒展腰身，長長的影子斜橫在農家院落裡，飯後的人們，下田的下田，上學的上學，一切變得那麼安靜。

有人說人類創造了城市，上帝創造了鄉村。現在想來那時貧瘠而溫馨的村莊，忙碌而熱鬧的清晨，每天都在雞追狗攆裡迎來炊煙四起，伴著鳥鳴啾啾，靈動成我記憶深處鄉村風景底色上的一抹永恆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