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初，所有人都勸她不要離婚，她非要離。

現在，所有人都勸她不要結婚，她偏嫁給了他。

秦小娥大王勇六歲，他才26歲，她已經32了。

結婚當天，她故意扶著腰小心翼翼，隆起的肚子挺在前面。

滿堂賓客瞭然，準婆婆看在眼裡，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身後託婚紗的是她女兒丹丹和他女兒芳芳。一個六歲，一個四歲。

王勇前妻來參加婚禮，尖銳的嗓音蓋過了司儀。

她冷笑，心想我秦小娥也不是省油的燈。

一杯紅酒潑在那女人身上。

婚禮還沒敬完酒就被潑婦攪散了，她卻覺得心裡很痛快，反正她沒有一個親人來參加，她不在乎。

晚上，她隔著窗戶聽到婆婆罵丈夫：“你晚上給我老實著點，小心別碰著我孫子，”又嘆氣，“結婚頭一天就弄出這麼多事，要不是因為這男孩，我是萬不同意你離婚再娶的。”王勇一聲不吭。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

（二）

四年前，秦小娥和王勇初識，都在北京打工。

“同鄉”是一個代名詞，它代表了一群遠離家鄉的漂泊者。

北京才是正主兒，它像一位溫文儒雅的人，敞開博大的胸懷，接納了像“同鄉”們這樣的異鄉人。

同鄉們默默忍受著北京的擁擠與喧囂。

這些異鄉人給北京帶來的禮物卻是珍貴異常，他們勤勤懇懇地工作。

為了表達感激之情，他們甘心做這個城市的基石，從而造就了它的繁榮、昌華。

然而，這個城市越是熱情洋溢，他們就越孤獨，這兒，是異鄉人的災難。

王勇家裡有生病的老父，為了省錢治病，他長時間工作，白天只吃兩餐，生活過得堅苦。

秦小娥做月嫂，掙得多點，但是白天晚上的熬，熬到滿眼發黑，錢還得轉賬給丈夫，她婆婆有尿毒症，等錢救命。

兩個人租住的地下室住隔壁，有天秦小娥回家，暈倒在門外，是王勇揹她回去，照顧她幾天。

要注意休息，他說。這句話他都不曾對妻子說過。

秦小娥背過身，把頭埋在被子裡大哭。

王勇的樸實和貼心讓秦小娥對王勇產生了好感，又得知兩人的家相隔僅兩個村莊，她便對他尤其照顧，經常接濟他。

那時，秦小娥常常親自下廚為王勇做飯，還貼心地送到工地去。

王勇狼吞虎嚥地吃，對秦小娥的手藝讚不絕口。

相識不到半年，兩人便住到了一起。

王勇不再在乎他那在家帶一週歲孩子的妻子，秦小娥也不再對丈夫和女兒上心。

（三）

秦小娥坐在床上，一手抱著不滿週歲的兒子，一手抓著一把葡萄。

她在看電視，孩子在熟睡，不用怕吵醒。

她忽然想起什麼，抬起頭看了看鐘表，十點五十分。

王勇自清晨出門便不見了蹤影。她知道他在哪兒，自從閒在家裡，

他經常去村裡老陳家打牌。

她拿起手機給他打電話。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方便接

聽電話。”

她習慣了，不氣餒，繼續撥號。結束通話。繼續。關機。

她開始不放心了。

王勇會不會在外找別的女人，她有點擔心。

想想王勇最近經常找機會出去，一玩兒就是一天。

芳芳端了一隻碗，顫悠悠地走進屋。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跟前，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姨”。她手裡端著一碗雞湯。

秦小娥心不在焉悶哼一聲，臉對著芳芳，眼睛卻看向窗外。

小姑娘終於把持不住了，手一縮，整碗雞湯潑下來，秦小娥抱著孩子躲得及時，一碗熱滾滾的湯全澆在了床上。

秦小娥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了芳芳的耳朵：“小娼婦，你想燙死我們啊！”

頓時，孩子哭聲，小女孩的哀嚎聲，秦小娥腳下踢的碎碗“鐺鐺”聲混作一團。

王勇娘聞聲跑來，眼見後媽要打孩子，她死死地攔。

（四）

王勇是被同村人喊回家的，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家裡就打得不可開交。

秦小娥已經鬧到要自殺的地步。

他剛拐進衚衕裡，就遠遠地看到門外都是人。

小院被擠得滿滿當當，也不知誰說了一聲：“王勇回來了！”

人們紛紛回頭，並自動地給他讓出一條路。

他聽到屋裡有人在嚷，好多人一起嚷，聽不出來嚷什麼。

還沒徹底弄清怎麼回事，他就被人拖到裡屋。

在此之前，屋內人一直在僵持，兩名大漢都沒能有機會奪下秦小娥的刀。

他一進屋就看見秦小娥左手舉著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右手前臂已經鮮血淋漓。

秦小娥在嚷嚷，她在嚷：“我要見王勇！我要見王勇！”反反覆覆就只這一句話。

他忽然有點想笑，因為明明站在那裡，而秦小娥就看不見他。

經人提示，秦小娥才看見他。她就那麼舉著刀，愣了好一會兒。

在這空隙裡，有人上前拿走了刀。

（五）

秦小娥從醫院醒來，她睜開眼看到的是白白的天花板。

她首先想到的是王勇，她向右看去，輸液管旁邊一張凳子上坐著丹丹，趴在她手邊睡著了。

而王勇前妻家的小娼婦坐在窗邊，背靠著牆，頭倚著玻璃，嘴微張著也睡著了。

她輕輕回頭向左看，王勇正躺在臨床上玩手機，沒察覺出她醒來。

王勇回來了。

她就放心了，緩緩閉上了眼睛，決定和兩個孩子一起，睡一覺。

她相信，再醒來時，就又重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