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昨夜，我半宿沒睡著。早上爬起時，臉上竟毫無倦意，覆蓋著黑圈的雙眼蹭蹭冒精光。
人逢喜事精神爽，來形容此刻的我再貼切不過。
今天，是我收房的日子。
閨蜜芳芳一大早就打來電話嘰嘰喳喳：老鐵，你行啊你，從此就是有房一族啦。
末了，她還沒忘第101次發出靈魂拷問：你說你一女的，一單身小女子，苦勁巴拉還房貸，你這是何苦？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有了老公，不啥都有了，你幹嘛費這勁？
芳芳的疑問，我媽早就問了千百遍。當初，我堅決要買房，我媽顛顛跑到我的出租屋，她進門先伸出巴掌摸了摸我的腦門：不發燒啊，你這是抽哪門子風？
在我媽看來，一個女孩子，讀了大學，有了工作，再找個靠譜男人嫁了，生上一兩個娃，圓滿得找不出任何瑕疵。
買房這事，不說應該男方必備吧，怎麼也該是結了婚，倆人齊心協力共同操持的大事，哪有一個大姑娘家家的就苦扒苦掙弄房子的？
我媽心裡的小九九，我葉門兒清：女孩子嫁了人總歸是別人家的人，我現在買了房，孃家給貼了錢，結了婚怎麼算，說不定很快就姓了人家姓。再說，我下面還有個弟呢。
所以，我很乾脆地跟我媽說，支援我10萬，算我借的，利息比銀行利率高一個點。
我工作後攢了十幾萬，加上我媽支援的十萬，再跟朋友們湊點，三十萬，正好是一套小兩居的首付。
02
房子買在了市中心，這個區域我早就看好了，離單位近，生活特別方便，寸土寸金的位置已經好幾年沒出新盤了。
這個小盤一出，我立馬跑來下了定。好位置的剛需房，那都是靠搶的。
到了售樓處，置業顧問早就等在了大廳，帶我辦好一應手續，貌美嘴甜的小姐姐手握一大圈房門鑰匙，帶我進樓收房。
鑰匙的叮叮哐哐聲，讓我那沒出息的小心臟竟也敲起鼓點。房子是精裝修，價格是高了點，卻是我實打實喜歡的。
潔白的牆面，實木地板，裝修簡潔明快，一切都是那麼完美。
站在這套屬於我的房子裡，恍若夢中。
曾經，我的初戀，我的愛情都終止於房子。對房子的執念從此種下，並頑強地生了根發了芽。
有人說，初戀的美好就在於心思純淨，兩心無猜。
那段戀情萌芽於大學校園，我和承軒是在大二時認識的，他是臨床醫學系，我是外語系。在一次學校組織的辯論賽中，我倆槓上了，同樣是第一辯手，同樣是咄咄逼人，在激烈地舌戰時，也悄悄撒下了愛慕的種子。
象牙塔裡的風花雪月美好得一塌糊塗，曾經我以為，那就是天長地久，卻沒想到一眨眼就到了邊。
臨畢業，承軒問我有什麼打算。彼時，他已經到了省城一家三甲醫院實習。承軒的爸媽都是這家醫院的主任醫師，是醫院的中堅力量，他將來留院不是難事。
我想也沒想就答，當然是你在哪我在哪。
承軒好看的臉上綻出笑容。隔天，他就領我回家去認門。
03
我還記得，一踏進他家住的小區，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承軒家住在城南有名的高檔住宅，據說，那附近的房子住了這個城市三分之一的精英。
承軒家住一樓，寬大精美的四居室，還帶了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院。在我這個鄉下丫頭眼裡，那便是傳說中的豪宅。
承軒的媽媽端坐在真皮沙發上，斜著眼打量我，詳細問了我家的情況。在聽到我是農村丫頭，爸媽靠趕集擺衣服攤為生，下面還有個弟弟時，她的眉頭皺成了個大死結。
那次見面後，有陰雲浮上心頭，久久不散。沒過多久，承軒來見我，吭吭哧哧轉述了他母親的意思：婚房，他們家已經在同小區準備好了。要結婚可以，不能白住房子，裝修錢要我家掏，我家再陪嫁一輛車。
需要多少？我的聲音聽起來虛浮無力。
“裝修大概30萬。車嘛，我媽說不用太好，20萬左右的也湊合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50萬？我這未來婆婆明顯是難為我。她明知道我家的情況，也明知道我家拿不出50萬。
在我的逼問下，承軒手足無措，最終還是說了實話，他媽媽認為，他們給兒子準備的是高檔婚房，要結婚的姑娘卻是不配來住的。對，那個姑娘就是我。
難以忍受的屈辱，莫過於在對方眼裡，你是論斤論兩的，一番稱量後，你還不如一套房。
我昂起下巴，逼著眼淚流回去，對著承軒一字一句說，我家沒這50萬，就是有，我也不會拿。我不稀罕你家買的房，咱們倆一起努力買自己的房，你敢嗎？
承軒的沉默，讓空氣都死一般沉寂。我終於明白，所謂海誓山盟，在現實面前終是不堪一擊。
04
畢業後，我留在省城，透過努力入職了一家五百強公司，福利待遇都不錯。
一轉眼，我已經29歲了，身邊的朋友都開始操心起我的終身大事。
閨蜜芳芳更是當作頭等大事來抓，每天都念叨著，廣撒網，多捕魚。先用笊籬撈，再用篩子篩，總能給你篩出個物美價廉的。
我不樂意了，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就這麼拿不出手，只配物美價廉的？
“你以為呢？你看看身邊，過了30的女孩，哪個還能挑著撿著找物件？搞不好都得找個二婚頭。大姐，醒醒吧，你29了，跟30沒差幾天了。”
芳芳一臉痛心疾首，我卻波瀾不驚。彼時，婚姻在我這根本不是第一要務，我最想幹的是買房。哪怕是一套小小的房子，我把它拾掇得溫馨舒適，想幹嘛幹嘛，洗了澡光著屁股也沒人敢管。
想一想，某個下雨的晚上，做幾個小菜，啜幾口紅酒，或者約上知己好友，品茗談心，想想就美得冒泡。
等我真看上了這套兩居房時，爸媽卻極力反對。在他們的觀念裡，沒有未婚姑娘買房的道理，更怕將來賠了夫人又折房。
我媽還戳著我腦門罵我，腦子進水了，沒結婚就買房更讓人笑話咱嫁不出去，愁得慌。
看我態度堅決，最終爸媽還是借給了我10萬首付款。自從收了房，我便像行走的雞血。每天下班後，還有周末節假日，我不是在傢俱商場，就是在去商場的路上。
儘管每月還完房貸，基本過的是“吃土生活”，但我心裡無比踏實。有了房，在這個城市就算紮了根。
慢慢的，我像螞蟻搬家一樣填滿了這個80平的小房。晚上，躺進新床，兩條腿痠的沒了知覺，心裡卻灌了一兜蜜。
05
我這兒也成了芳芳的第二個家，隔三差五她就睡到我旁邊，每回都帶來某個男人的資訊，不是華髮早脫的，就是離異無孩的，搞得我很是無語。
芳芳急眼了，你到底想要啥樣的？我這可都是給你精挑細選的，清一色暖男。
“我想要緣分送來的。”
芳芳嘴角撇到耳朵後，戳著我的腦門恨鐵不成鋼：等你徹底成了剩女，我看你哭都找不著調。
隔了幾天，公司派我去鄰市的分公司做業務交流，為期三天的交流特別順利，也多虧了承辦活動的業務經理辦事周全。
活動結束後的晚上，這個叫陳隆的經理提議一起吃頓飯，讓他盡一盡地主之誼，品嚐一下當地的特色。
面對他的熱情，我只好欣然接受。在交談中，我才得知，我們竟然是校友，還是同系，只是他比我高一級。
意外的淵源讓我倆都十分高興，那晚的氣氛說不出的融洽，那所離開了六年的校園，是我們共同的回憶，談起當年的趣事，我開心地笑了。
陳隆看著我，說，你笑起來真好看。
我撲哧一聲沒忍住。看著他滿眼的問號，我笑得更歡：你這句恭維，是爛大街的歌詞，好不好。
這個32歲的大男人尷尬地紅了臉，搓著手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的憨厚和不解風情，竟讓我產生莫名的好感。
或許，經歷過初戀的傷痛後，對那些所謂浪漫免疫了吧，也或許，骨子裡我是個追求俗世安穩的人。
06
等我回到省城後，陳隆經常透過電話、微信噓寒問暖。在一次電話中，他得知我胃病犯了，躺在家裡無人照顧。
他竟然驅車兩個小時來到了我的住處，他進門時天已經黑透，裹挾著冬夜的寒氣，焦急的眼神令我動容。
整整三天，陳隆悉心照顧我，為我熬香噴噴的小米粥，雞蛋羹，皮蛋瘦肉粥，清炒蝦仁，每天翻著花樣做飯，全是清淡易消化的。
如果說，鮮花鑽戒是女人戒不掉的毒，那麼，一個男人的體貼關愛，就是不可或缺的水和空氣，尤其是對生病的女人。
我的病好了，我和陳隆也好了。
他請了假，陪我住了一個禮拜。晚上，吃過他做的美味飯菜，我倆談天說地。夜裡，偎在他懷裡，我覺得，我又擁抱了愛情。
我和陳隆的感情很快被芳芳知道，她跑來問我，你瞭解他不？就和他那啥了，小心再重蹈覆轍。
我衝她呸呸兩口，我都快30了，身體早熟透了，那啥咋啦，又沒犯法，更沒礙著旁人。
說這話時，我內心充滿底氣。陳隆是單身，這一點他一早就跟我說明了。他和我都是農村出來的，有共同語言，家庭環境也差不多。
這不就是門當戶對嗎？我沒好氣地白了芳芳一眼，你說說，還有比陳隆更合適的嗎？他可沒脫髮，更不是離異。
然而，生活總是那麼魔幻。我和陳隆果然遇到了障礙，根源還是房子。
陳隆的媽媽得知我倆戀愛後，在一個週日坐上客車跑來找我。
07
我把她讓進沙發，這個看起來精明強幹的女人先是環顧一圈，最後，眼神定格在我的臉上，盯著我足足十幾秒，我無端得心慌了。
她似乎很滿意這個效果，居高臨下看著我。
早就聽陳隆說過，他父親早逝，他和妹妹是他媽一個人拉扯大的。他媽媽不但把兩個孩子供成大學生，還開辦了一個養雞場，家裡的經濟條件在農村來說並不差。
由此可見，我這未來的婆婆，是個厲害角色。也是，若非硬茬子，憑一個寡婦如何在農村掙生活養孩子。
陳隆媽看我的眼神，銳利，又警惕。彷彿，是在看一個入侵者，又或者是跑上門掠奪的強盜。
她開口問，這房子，是你買的？花了多少錢？
得到我的答覆後，她氣定神閒：我們家不貪圖你的房子，我們想買也買得起。我最關心的是，你能不能一輩子踏踏實實跟陳隆過日子。
我肯定地告訴她，我和陳隆是真感情。她笑了，臉上別有意味：女人沒結婚就自己買房，這就是準備了後路。一個30的老姑娘，不是十八九的無知少女，後路都準備好了，能踏實得了嗎？
她的話犀利又冷硬：陳隆是我自個拼上半條命拉扯大的，他就是我的命根子。他的媳婦必須由我把好關。我寧願你什麼都沒有，結了婚一起打拼，兩個人才栓得緊。
08
陳隆媽媽的話，徹底重新整理了我的認知。這個世界上，有一千個母親，就會有一千種思維，哪怕這思維有多麼奇葩，每個母親都會認為她的理由大過天。
我的心裡也隱隱有了怒氣，我問她，您這是擺明不同意嘍。陳隆也是這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陳隆的意思。從小到大，他從來沒違背過我。”
看我不悅，她硬是繼續說：我確實不看好你們倆，更不看好你會鐵心跟陳隆。除非你拿出實際行動來證明。
“怎麼證明？”
“你的房產證加上我的名。”
我被她的話驚呆了，簡直匪夷所思。我的房子，憑什麼加婆婆的名，聞所未聞。
她看起來態度明確：結婚後，陳隆跟你一起還房貸，房子自然有他的份，再加我的名，過分麼？我的也等於是他的，歸根到底還是你倆的。再說，怎麼能證明你的決心，我認為這最有份量。
像是怕我誤解，她還補充說，我們不是圖房子。你們結婚一旦滿十年，我出首付再給你們買一套大的。
天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我相信她並不是圖房子，可她深入骨髓的精明算計，讓我周身發寒。
她覺得房子有陳隆的份，於我們的婚姻並不保險，加了她的名才是雙保險。
09
我氣極反笑：阿姨，我真佩服您。您兒子將來結婚，那結婚證上要不要加你的名？
話不投機，陳隆媽媽拂袖而去。我等陳隆的訊息等了兩天，我想聽聽他怎麼說，他卻始終沒有隻言片語。
我明白，這段感情，夭折在了那位強勢霸道，卻又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媽媽手裡，更是夭折在陳隆的懦弱裡。
芳芳陪我喝了一頓大酒，指著我痛心疾首，看看吧，全是房子惹得禍。
我的內心卻無比篤定，房子從來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人心。
這個世上，不靠譜的男人很常見，不靠譜的房子卻從來沒有。
在正確的時間，遇到正確的人，這是緣分最好的詮釋。得之我幸，沒有也塌不了天。
大不了，我就和我的房子一起幸福生活唄，也好過那些鬧心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