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靈小志》（民國郭則沄著，欒保群點校，東方出版社版），被譽為“民國的聊齋，最後的搜神”。

其中篇什，涉及佛教內容的有不少，讀來令人對宇宙人生頗多感慨。

如《峨眉僧》一篇，為便於閱讀，略作白話。

近來，有位劉姓朋友到峨眉山去遊玩，他在山中遇到一位老僧，雪白的鬍子長垂胸前。老僧拿出一隻陶缽，對劉某說：“這隻缽盂是居士前世的，老僧代管多年，今天咱們遇到了，還給你吧。”

說完，老僧如釋重負。

劉某很驚詫，他感覺莫名其妙，於是恭敬問老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僧說，他俗姓陳，以前做過明代史可法將軍的部將。當時，明軍與清軍在淮北一帶激戰，明軍潰敗，這位陳部將死裡逃生後，發誓皈依佛門。聽說徐州某座寺院的住持修行好，他便前往請求剃度出家。

那位住持拒絕了他。陳部將在寺門外跪了三天三夜。

寺中的僧眾見他如此虔誠，便去找住持，為陳某說情。

住持說：“我不收他做徒弟，是跟他沒有師徒之緣。再說，這個人殺生的心還沒有根除，如果留下他，以後會讓人後悔的。”

前來說情的僧人說：“世間都知道佛門廣大，為什麼就容不下他呢？”

陳部將跪在住持面前，涕淚悲泣地說：“如果師父肯收留我，我當好好修行。”

住持嘆了口氣，默許他暫居寺中，日常，陳某看守寺門，也幫僧眾做些砍柴、擔水的事。

一日傍晚，陳某在寺門外散步時，隱約看到對面的山坡上有個類人的怪物，手中拋弄著兩個上下翻飛的亮點。他感覺有些怪異。

接下來，每到傍晚，他都看到同樣的光景。這到底是人，還是個怪物呢？

又一天傍晚，陳某在夜色掩映下，手提木棒，悄悄潛伏在山窪處，等著那個怪物出現。

過了一會兒，天徹底黑下來。那個怪物又出現了。它在月下跳來跳去，手中拋接著兩個亮點，像胡人跳舞一樣。

陳某乘其不備，跳出來大喝了一聲。那個怪物嚇得倉皇而逃。

怪物拋接的亮點掉在地上，陳某撿起來一看，是兩個用黃泥摶成的圓球。他掂了掂，還挺沉的，它能發出亮光，是不是裡面有什麼東西呢？

陳某用木棒把圓球搗碎，除了黃泥，什麼也沒有。

陳某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他把這些殘餘的黃泥交給山下有一家制陶的，請他拉坯製作了一隻缽盂。在燒製之前，陳某在缽盂外側刻上了《心經》。

這隻缽盂燒成後，陳某將它供養給住持。沒想到，住持一見這隻缽盂，就命人敲鐘，召集來全寺的僧人。

住持對僧眾說：“你們當初堅持讓我留下他，可這陳某又殺生了！”

僧眾面面相覷，紛紛說：“陳某在寺裡一直好好地幹活，大家沒見到他殺生啊！”陳某也為自己辯解了一番。

住持說：“那就請大家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住持領著眾人來到寺院對面山崖上，他朝崖下一指。

眾人往崖下探看，崖底有隻腦漿迸裂的猿猴屍體。

住持問陳某：“佛法首戒殺生。這隻猿猴自個兒玩球，與你有什麼關係？你想偷襲它，已起殺生之念。雖然你沒有出手打它，但你大喝一聲，把它驚擾了，以致它慌不擇路，摔下崖去。它因你而死，這也是你殺生的業啊！”

僧眾們又為陳某苦苦求情。

住持搖了搖頭，“以前我說過，你不是我的徒弟。峨眉山某寺的住持，才是你的師父。你去找他吧。你一定要好好修行啊，因為這殺生之業，會束縛你，你要消掉這個惡緣也不容易。”

住持問僧眾：“那隻缽盂在哪兒？”

有僧人取了缽盂，捧上前來。

住持將缽盂交給陳某，對他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罪業都是自己造的，也需要自己去了結。你趕緊去峨眉山，找你師父去懺悔吧，請他幫助你超度這隻枉死的猿猴。這隻猿猴的心性沒有迷失，他已託生人間。你日後把這隻缽盂還給他，你的惡緣就了結了。切記切記。”

陳某跪在地上磕頭示謝，他說：“師父的話，弟子不敢違背，但是塵世人海茫茫，我到哪兒找到他歸還這隻缽盂呢？”

住持說：“無論是緣是業，終有遇見之時。機緣到了，你自然會認出他來。”

陳某離開徐州後，前往峨眉山尋師出家修行。一晃三百年過去，那隻猿猴也幾經輪迴，再世為前來朝山的劉某。

這位老僧住世三百多年，只為將這隻缽盂物歸原主。

劉某聽完這段故事，饒有興趣地從老僧手中接過缽盂。朝山之後，回到家中，他將這隻缽盂鄭重地供奉起來。

後來，劉某在南京任職。有時和友人談起這隻缽盂的來歷時，他也毫不避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