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製片方寰亞電影釋出一組20週年紀念版物料。海報沒玩兒什麼花樣，劉建明陳永仁一左一右，底部是半明半暗的香港夜景——
而這支“空無一人”的3分鐘短片，無疑讓人倍覺親切又恍如隔世。是啊！儘管時光匆匆，二十年如白駒過隙，但看過的次數實在太多，看到這些熟悉的場景，仍會自動補全鏡頭中發生的內容。陳劉二人初次相識的音像店；
韓琛安插臥底前供奉的牌位；
天台上的管道生鏽了，但天空依舊湛藍，雲朵仍舊懶散；
被夕陽打穿百葉窗的辦公室；
黃sir墜樓後砸扁的計程車，和陳永仁驚愕的眼神；
那個暴露身份的檔案袋；
陳永仁殉職的電梯還在一開一合，而那3個彈殼時隔20年仍舊無解；
倪永孝韓琛對決時的大排檔；
還冒著餘溫的火鍋和冒火的郵箱；
Mary姐的黑色高跟鞋；
以及。。。那張讓人放下戒備、昏昏欲睡的躺椅；
真所謂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當一部電影被冠名為影史經典時，它需要兼具常看常新的品質和同類影片參照座標的屬性。從這一標準來丈量，《無間道》無疑有足夠的底氣走進經典殿堂的。
因為大家都看過太多遍，這裡就不再囉嗦“抓內鬼”的劇情，從影片細節、影史地位、時效性三個角度來解構《無間道》系列為什麼不可替代。沒有一處閒筆，每一幕都有味道有人問，為什麼同樣是警匪犯罪片，偏偏無間道成了經典？《無間道》三部曲角色眾多、事件龐雜，它被人反覆觀摩品味，當然絕不只因為表層的貓鼠遊戲。有別於以往警匪、諜戰電影，《無間道》的重點不是警匪二元對立，那些街頭火併、追車肉搏反倒成了咀嚼空間有限的邊角料，也因此，三部曲整體呈現出一種波瀾不驚、娓娓道來的文藝氣質；儘管三部曲事件不同，但有一個核心母題：人物內心的掙扎——前傳：倪永孝思維縝密、眼界開闊、行事果敢，但家庭的牽絆和掣肘終究讓他橫屍街頭
正傳：雙方間諜長期潛伏，對自我、對黑白的認知混淆
後傳：劉建明洗白失敗精分28種人格，精神墮入無間煉獄
《無間道》的悲情色彩，在於每一個角色終其一生都無法實現心之所想，看似講述了一段橫跨十年的犯罪史詩，實則眾生皆苦的內心寫照。也正是在這個主題下，影片在鏡頭中安插了大量的視覺密碼，每一處看似不起眼的細節都值得反覆揣摩，前後照應，經過20年的洗煉，有些細節依然未解，這無疑再次增加了影片的神秘光環。找幾處細節大家隨便感受下——1）信用卡的日期與陳永仁墓碑的日期這個初以為是劇情BUG的資訊點，近些年被證實是導演精心安排的一個“題眼”為什麼11月27日殉職的陳永仁的簽名，會出現在11月28日的信用卡賬單上？
音像店這場戲，陳劉二人初次照面，黑白鬥法也正式進入白熱化；日期上的迴圈，則暗示接下來的種種慘劇將重複在陳永仁身上上演，無間地獄將反覆輪迴。2）劉建明無意間救了陳永仁正傳開篇一場戲，警匪雙方拉開情報戰，陳永仁用摩斯密碼給黃sir傳訊息。交易失敗後，韓琛大發雷霆，砸碎了陳永仁手上的石膏，卻沒找到竊聽器；此時，陳永仁已將竊聽器用一根傳聲效果極好的線材，綁在了窗外，這才逃過一劫。而這根傳聲效果極好的線材，則是在音像店初識劉建明時，劉推薦給陳的。
沒錯，就是《被遺忘的時光》唱完之後，當劉說這根線的優良品質時，陳就開始盤算也可以將其用到竊聽工作中。所以說，一心想揪出陳永仁的劉建明，卻歪打正著救了自己的對頭。
而劉之所以對線材、對這首歌極為了解，則是因為這套裝置和這首歌曾反覆在韓琛家播放，是Mary姐的心頭好，劉是深愛Mary的。3）大B的疑問靠著韓琛的情報，劉建明指揮警隊成功抓獲阿毛（韓琛對手），林家棟飾演的大B問劉建明怎麼知道大佬就是阿毛。
所有觀眾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劉建明的回覆上，看他怎麼撇清干係；大B這句合乎情理、看似不經意的疑問，實則是為陳永仁之死做鋪墊。
因為彼時，大B就開始懷疑劉建明是臥底了，所以電梯爆頭手起刀落、絕不手軟。4）彈孔的位置在《無間道》整個系列中，彈孔的位置，是判斷陣營很重要的線索。罪犯打眉心，警方打身體。前者是索命，後者是制服，同樣是開槍，性質卻全然相反。倪坤、陳永仁、韓琛、大B、楊錦榮等都是死於罪犯槍口，這也暗示著劉建明的本質是惡人；
而在警匪火併中死去的傻強，則是因為身體中彈流血過多；只有一處例外，便是倪永孝之死。
大排檔黃Sir將其一槍爆頭，表面上是為了使人質韓琛脫離危險，實則是報好兄弟陸其昌被炸死的私仇。影片中還有一個被影迷們討論多年的情節：電梯中，一共響了4槍，電梯頂部有2個彈孔。前兩槍，是大B打壞了閉路電視；最後一槍，是劉建明向大B開槍殺人滅口；那第3槍是誰打的呢？
在第三部的閃回中，又出現了3個彈孔，如果不是打閉路電視，那又為什麼要向上開槍呢？看似洗白在望，實則這部下墜的電梯將劉建明帶入無間地獄。6）黃sir與韓琛吃飯第二部中，在陸其昌被汽車炸死後，黃sir心灰意懶，他對用正當手段懲奸除惡已經不抱希望。於是找來韓琛，試圖策反，一起對付倪坤。兩人相談甚歡，關係亦敵亦友。這才有了那句著名的“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但韓琛沒有就範。
有個細節特別妙：韓琛臨走時不忘把飯盒一個個蓋上。這和第一集裡在警局的做派截然相反。尊敬黃sir，效忠倪家，再從兩者的微妙關係中撈點好處。
於是黃sir找上Mary，這才有了後面年輕劉建明暗殺倪坤的情節。而到了正傳中，韓琛再次坐在黃sir對面吃飯，兩個人已經徹底成了對手。
以上只是《無間道》三部曲中的幾個小細節，篇幅有限不能一一列舉，但我們由此看出這部影片無處不在的暗示、鋪墊，當你把這些細節逐一串聯，便能領略到影片巨大的悲劇色彩和人物掙扎，也正因為這些細節的存在，才使得影片有了反覆揣摩的空間。港片的一具豔屍千禧年前後的港片市場，早已沒了七八十年代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鮮活景象。說個數字吧。嘉禾、邵氏、新藝城三足鼎立稱霸80年代的港片，票房過1000萬港幣，只能算“賣得還行”，而真正的爆款，可以衝擊2000、3000萬的高峰。而到了千禧年前後，港片市場已經坍縮到單片難過500萬港幣的尷尬境地。產量銳減，同時業內專業人員大量轉行、失業。港片已死，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傳的。第一部《無間道》，投資2000萬，票房5500萬，這個成績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
冰冷的電影市場被它一下子啟用，在急劇下墜的行業中拔起了一座高峰。縱觀整個香港電影史，我們不難讀出《無間道》所承載的「過渡性」。在承襲前人方面，《無間道》有非常明顯的港式警匪動作和諜戰元素；雙雄配置觀眾也早已看過《喋血雙雄》；宗教、宿命的哲思，也不難從杜琪峰90年代的電影中提煉；美學風格上，也有《阿郎的故事》《中華英雄》《天水圍》等珠玉在前。
有人說，《無間道》是港片最繁盛時期的剪影，這話不過分。而影片的開創性在於，它證明了港片可以擺脫“重衝突輕佈景”的粗製濫造標籤，港片的精緻化是可能亦是可行的，它證明了港片「大投資」「高回報」是可能的。看《無間道》之後的港片，再普通的片子也會努力像拍廣告大片一樣把畫面做得好好的，故事再無聊至少也能往完整上講。攝影指導杜可風對天台呈現的剋制、冷淡，對天台之下隱藏邪惡的城市的掃鏡，都在一定程度上與故事文字契合；
動作指導林迪安（片中把黃sir扔下天台的打手），在設計動作時，也積極揚棄了以往港片既有的熱鬧套路，不著重表現打鬥的刺激，而以簡約的方式去反哺角色的內心。
事無鉅細的雕琢，結果就是成片質量的顯著提升，也就不愁賣。回想近幾年的爆款港片：《怒火重案》《無雙》《拆彈專家》系列，已經沒有了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的港片風格的痕跡，氛圍完全嚴肅化，毫無散漫習氣，看起來更像是西片質感，而不像過往港片。這個分水嶺，是《無間道》劃開的。然而，時隔20年再次審視，《無間道》系列更像是一個超級英雄在赴死之路上最後的一記超必殺，它還是沒能力拯救整個香港電影江河日下的頹勢。在整個電影市場頹靡的今天，談論港片已死，已經沒有意義。《無間道》再華麗，也不過一具沒有氣息的豔屍。
娛樂至死的時代，《無間道》沉鬱悲愴的底色已經不再登對，但並不妨礙新一代影迷的喜愛和追捧。回望陳永仁、劉建明這兩個核心角色，他們對環境的不安、對他人的提防和偽裝、對宿命的哀嘆、對終究做不成自己的無奈，是不分地域、不分時空、每個人都能感同身受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