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讀水滸（十七）

文/於小燕

看《水滸傳》的人，最同情林沖和武大郎。林沖就不說了，武大郎為人和善，脾氣好，做的一手好饃饃，在離縣衙門不遠的紫石街租一個二層樓的門店，做饅頭生意。

為人勤勞，不怕吃苦，實在，本分，鄰里關係好，最難得的是，他對老婆也好。潘金蓮雖然是丫鬟出身，而且是白撿的，他卻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疼愛、尊重老婆。

但即使這樣，潘金蓮仍然不喜歡他，這其中有長相的原因，更有性格的原因。潘金蓮一見武松，就對武松說了：“人無剛骨，安身不牢。”，她最見不得那種：“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的人。

如果潘金蓮一開始就遇到武松，她斷不會成為一個淫蕩的女人。

在《水滸傳》裡，像金翠蓮那樣有父親、有著自由身的女孩兒，都以能給財主做（外室）小三為幸福。潘金蓮是一個丫鬟，社會地位比金翠蓮要低。男主人看中了她，只要她同意，可能就要納為妾，社會地位比小三要高。

但是潘金蓮斷然拒絕，並且為了擺脫男主人的糾纏，她毅然告訴了女主人。她儘管出身低賤，但她並不自卑，她有著自己的主見和對幸福生活的追求。

面對掌握著自己命運、決定自己命運的金主，她毫不猶豫，毅然決然的說“不”，捍衛自己做人的尊嚴。

這樣的一個優秀的女孩兒，為什麼最後會淪落為蕩婦，謀害親夫呢？

筆者以為，這都是當時萬惡的封建社會制度造成的！

從《水滸傳》裡，我們看到，北宋時期，女孩在婚嫁上沒有一點自由，父母兄長，想把她嫁與誰，就嫁與誰；想把她賣了，就把她賣了，就跟商品一樣，甚至還不如商品。因為一般的商品，只能賣一次，女兒，卻可以賣多次，比如金翠蓮，賣了鄭屠，又賣了趙員外。

尤其花榮的妹妹，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竟被宋江一句話就送給了當了強盜的秦明。花榮姓花，宋江姓宋，這都能行？！你想一想，平民女兒的命運！

北宋法律雖然主張婦女也可以提出離婚，歷史上也有許多成功的案例。比如，李清照就不說了，抗金名將岳飛的妻子，因為岳飛打仗，長年不歸，他妻子劉氏提出離婚，不經岳飛同意，衙門就直接給判離了。

但這得對著好官，像《水滸傳》裡的那些官，怕做不出這麼清明的事來。

宋代的離婚方式有三種：七出、義絕、和離。女人犯了“七出”之一，男人就有權休了妻子。“義絕”的情況一般人家遇不到，遇到也是女人吃虧。“和離”是指夫妻感情不好雙方願意離婚，法律會予以認可。但前提是，男人得同意離婚。男人不同意，女人也離不了婚。但是如果男人想離婚，隨時隨地，找個人，寫一紙休書就完了，商量都不帶商量。林沖休林娘子就是一個例子。

我想潘金蓮不能與武大郎離婚，一則武大郎本身沒有錯處，二來可能是潘金蓮的身份。在古代，婢女嫁了人，大約沒有權利提出離婚吧？

要說宋代的婦女，不像別的封建時代，那時商業發達，茶坊、酒店、樂坊盛行，女人找個工作比男人還要容易。

像潘金蓮，心靈手巧，人又美麗，只要有了自由身，離開武大，過得不會比現在差。

她懷著對人生美好的嚮往，拒絕了纏著她的財主，原以為，以後自己一定會找到一個如意郎君。卻沒想到，狠毒的財主，把她嫁給了又矮又醜又老實的武大郎。

儘管武大郎人很好，對潘金蓮也好。但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追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嚮往。誰都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並且願意向那個方向努力。

潘金蓮曾經也想向好的方向努力（比如拒絕財主），但是社會沒有為她留一點點路。

愛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就是愛；不愛一個人，也是沒有理由的，就是不愛。不能因為武大是一個好人，潘金蓮就非得愛（當然，她殺了武大不對）。

潘金蓮是一個個性鮮明的女人，比起林娘子，她要強得多。

林娘子雖則出身於武術人家，被丈夫拋棄，除了哭，就是暈倒，臨了上吊，再沒別的辦法。書裡說她剛強，實則軟弱至極。她的父親，也不是個好父親，眼見女兒被林沖拋棄，竟然鼓勵女兒守節。

看看人家王慶的岳父，一聽王慶犯了法被刺配，立即拿了三十兩白銀，來逼王慶寫了休書，接女兒回家去了。

潘金蓮不但不怕被休，可能最希望的，就是武大能給她一紙休書。

她能言善說，聰慧可人，會應酬，針線也做得好，人又漂亮，做事又利落，按她自己說，她是一個“不戴頭巾的男子漢，叮叮噹噹響的婆娘！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種搠不出的鱉老婆。”

可是她卻嫁了武大這樣一個又矮又醜、善良、沒有“剛骨”、不懂風情、做事“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且是個賣饅頭的人。她不但覺得惱火、覺得倒黴，還覺得羞辱，見了人抬不起頭來。

她不愛武大，真的不愛。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不愛一個人，也不需要理由。如果非要找個理由，那就是興趣不同、三觀不合。縱然武大對她再好，跟武大在一起，她都覺得是一種痛苦，一種折磨。

如果想要跟武大看起來幸福的在一起，那她只能假裝幸福。她只能忘卻自己，麻木自己，像被封建道德觀念把腦子鏽住了的金翠蓮們一樣，不痛苦、不反抗、反而快樂的過日子。

然而，她卻做不到。她有清醒的人格意識，儘管她出身低微，但在她心裡，她就是她，一個頭頂天、腳踏地、不差男人分毫的人。

她想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決定自己命運，唯一的可能，就是武大把她休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武大不是林沖，他不會隨便休了自己的女人。

從他娶潘金蓮的那一刻起，他那敦厚的心裡，一定不斷的重複著這樣一句話：“我想牽你的手，從心動，到古稀。永遠，永遠！”

而潘金蓮，卻想著，牽另一個，像武松那樣的人的手，“從心動，到古稀”。

找一個心儀的人，開開心心，過一輩子，這是每一個女孩的夢。古代的女子也不例外。不過是有的人，只敢想想，不敢去追求，像一顆蒲公英的種子，風把她們吹到哪兒，她們便落在哪兒。

潘金蓮嫁給武大郎，不是她的本意，是那財主害她，一手包辦了她的婚姻。她不服，要抗爭，不得不傷害武大郎。

假如蒼天有眼，潘金蓮嫁的是武松，那她的人生軌跡，必然會改變。

一個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就是選對身邊的人。

武大郎明知妻子不喜歡他，明知自己這婚姻並不合適，可是他卻仗著自己是個男人，可以決定妻子的去留，不同意潘金蓮的離婚要求。

如果武大郎能看開，肯早點放手，就可以規避這一悲劇的發生。

雖然這是小說裡的事，但是從古至今，現實社會和生活裡，並不乏武大郎和潘金蓮這樣，貌合神離的夫妻。

即便現代，我們也從新聞裡看到，因為家庭生活不睦，常有一些慘絕人寰的事情發生。

如果當事人能早些清醒，當斷則斷，對自己、對家人，都將是一件幸事！

“凡為夫婦之因

前世三生結緣

始配今生之夫婦

若結緣不合

比是冤家，故來相對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

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

願娘子相離之後

重梳嬋鬢，美掃娥眉

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這是一份古代的離婚書。如果大家都能做到這樣，發現不睦，就各還本道，分手之際，還能互相祝福，這人間，不知會多多少美好！

何況在古代，男人可以家有三房四妾，外面再養外室，女人卻終生只能守一夫。

從古至今，姦夫無數，人們卻只記下了淫婦的名字。

試問，一個高大帥氣有房有車有才（古人講“男才女貌”，今人的有房有車有才，可以抵那時潘金蓮的美貌）且自信心爆棚的男人，讓他娶一個又矮又醜又窮又無才華的普通女人，並且永遠不許他離婚，他心裡難受不？會不會出軌？如果出軌的代價是他必須死，他會不會先下手殺了女人？

宋朝的通姦罪不是判得很重，而且只要丈夫不告官，就沒事。但是潘金蓮怕武松回來會不饒他們，就毒死了武大。

這就牽涉出了一個，弟弟竟然有權利干涉哥哥的婚姻——族權！

古代的婦女，壓在她們頭上的不光是夫權，還有族權！

武大從清河縣搬到了陽穀縣，在陽穀縣，他們只有武松一個親人，再沒有其他族人。然而這一個族人，卻了不得，是打虎英雄。

儘管如此，筆者以為，潘金蓮不應該毒死武大。依武大的為人，只要潘金蓮好好地服侍他，照顧好他，他一定不會叫武松傷害潘金蓮。

只要武大活著，筆者以為，潘金蓮一定會沒事。

可是不知道是因為武松拒絕了她，她受了刺激，還是怎麼。自從跟王婆交好，潘金蓮的腦子裡就進了水，越做越過分。

最後瞎了心腸，毒死了武大。其實，她一直不清楚，也許，在當時的社會來看，武大才是她一生最好的福星。

當她下手殺死武大的時候，她也把曾經的那個自己殺死了。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要殺的是武大，還是那萬惡的封建制度。她那麼狠毒的下手殺武大，說明她心中不僅有恐懼，還有恨。武大又不曾傷害她，她恨武大什麼？

她恨的是壓在她頭上的封建制度！恨的是剝奪了她人生自由的封建枷鎖！

是什麼讓一個年輕的弱女子鋌而走險、謀害親夫？是那不合理的、萬惡的封建制度！

如果說，晁蓋等人劫生辰綱是逼上梁山，那麼，潘金蓮殺武大郎，算不算也是逼上梁山呢？

作者於小燕，甘肅酒泉人，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在《中國社群報》《中國審計報》《檢察日報》《甘肅日報》《山西日報》《教師報》《大河報》《大眾日報》《小小說選刊》等報刊雜誌發表小小說、散文、詩歌三十多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