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長篇系列文章《激盪四百年》的第584篇

太清元年（公元547年）六月十二，高澄回到晉陽，公開為高歡發喪。

七月初二，元善見為高歡舉哀，服緦縗，喪禮依照漢代霍光去世時的規格進行，追封高歡為相國、齊王，並備九錫之禮。

七月初三，元善見任命高澄為使持節、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臺、勃海王，高澄按例謙讓。七月初七，元善見又頒詔令留在鄴城的高洋攝理軍國，並派宦官敦勸高澄接受任命。

八月二十，高歡先被虛葬在漳水之西，然後在成安（今河北成安縣）鼓山石窟佛頂旁秘密挖了一個墓穴，將高歡的靈柩放入其中，最後殺死所有工匠。

等到北齊滅亡時，其中一位工匠的兒子知道了安葬地點，撬開石板，取出高歡墓穴中的黃金。

高歡在世時，對元修逃亡關中一事耿耿於懷，認為是自己的不慎導致北魏分裂，以致霸業不成。所以，他在侍奉元善見時執禮甚恭，事無大小都一定彙報給元善見，聽旨而行，從不專權。

每次侍宴，高歡都俯身向元善見祝壽。元善見舉辦法會，乘坐鑾駕去進香時，高歡就手持香爐徒步跟在後面，屏息鞠躬，看元善見的眼色而行事。高歡既如此，他的下屬在侍奉元善見時也沒人敢不恭敬。

然而，高澄執掌大權後，對元善見的態度和高歡截然不同，讓中書黃門郎崔季舒暗中窺探元善見的舉動，事無大小都向他彙報。

在寫給崔季舒的信中，高澄戲謔道：“那傻子比以前怎麼樣了？他呆傻的程度比以前稍好一點了沒有？你應該用心去檢查、核對一下。”

元善見曾在鄴城的東邊打獵，騎馬逐獸如飛，監衛都督烏那羅受工伐跟在他的馬後高聲喊道：“陛下不要讓馬跑起來，大將軍要怪罪的！”

高澄曾經陪元善見飲酒，他舉起手中酒杯向元善見勸酒道：“臣勸陛下喝一杯。”那樣子好像他們是平起平坐一樣，元善見不勝憤怒，對高澄道：“自古以來沒有不滅之國，朕還要這一生幹什麼？”

高澄惱羞成怒道：“什麼朕、朕的，是長著狗腳的朕！”讓崔季舒打了元善見三拳，然後奮衣而出。第二天，高澄讓崔季舒進宮去慰問元善見，元善見也表示歉意，並賞賜給他一百匹絹。

元善見不堪其辱，便借吟詠謝靈運的詩來抒發自己的情懷：“韓亡子房奮，秦帝仲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

常侍、侍講荀濟洞察元善見的心思，便和祠部郎中元瑾、長秋卿劉思逸、華山王元大器、淮南王元宣洪、濟北王元徽等人一起密謀殺掉高澄。

元善見降旨假意問荀濟道：“你打算在什麼時間開講？”藉口要在皇宮裡修一座土山，挖了一條通向城北的地道。地道挖到千秋門時，守門卒發覺地下有響動，便把情況告訴了高澄。

高澄立即帶著士兵入宮，見到元善見後，沒有叩拜便坐下，質問道：“陛下為什麼要謀反？我們父子有儲存國家的功績，有什麼對不起陛下的地方？這一定是侍衛和嬪妃們搞的鬼。”說完便要殺掉胡夫人以及李嬪。

元善見板起面孔道：“自古以來，只聽說過臣子反叛君王，沒聽說過君王反叛臣子。你自己要謀反，何必來責怪朕呢！朕殺掉你社稷就會安定，不殺則國家就會滅亡。朕自己都沒時間愛惜，何況這些嬪妃呢？如果你一定要反叛弒君的話，何時動手你看著辦！”

高澄沒想到元善見竟這麼剛，一時之間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便離開座位向元善見叩頭，痛哭流涕地道歉、請罪。接著，兩人一起痛飲，直到深夜高澄才離開皇宮。三天後，高澄將元善見囚禁在含章堂。

八月二十八，高澄查清真相，將荀濟等人在街市上活活烹殺。

荀濟，出身潁川荀氏，學識淵博，擅長詩文，和蕭衍是布衣之交，他知道蕭衍胸懷大志，但心中不服，常常對別人道：“如果他敢造反，我將在盾鼻上磨墨寫檄文聲討他的罪孽。”蕭衍知道後憤憤不平。

等到蕭衍即位後，有人將荀濟推薦給他，蕭衍道：“這個人雖然有才，但常做違反習俗的事，喜好唱反調，不可任用。”

後來，荀濟屢次上書蕭衍，勸諫他不該崇信佛法而大興土木，蕭衍勃然大怒，要召集朝臣斬殺荀濟。朱異將訊息密告荀濟，荀濟便逃往東魏。

高澄擔任中書監時，想讓荀濟擔任侍讀，高歡對高澄道：“我喜歡荀濟的才華，想保全他，所以不任用他。荀濟一旦入宮，必敗。”高澄堅決請求允許讓荀濟做侍讀，高歡這才答應了他。

荀濟密謀殺掉高澄敗露後，侍中楊遵彥對他道：“你已是衰暮之年，何苦如此呢？”荀濟回答道：“我雖老，但壯氣仍在！”楊遵彥便在獄辭中寫道：“荀濟自傷年老，尚未建功立名，意欲挾持天子，誅殺權臣。”

高澄想寬宥荀濟，免他一死，親自去問他道：“荀公為什麼要謀反？”荀濟義正辭嚴道：“我奉皇帝詔令誅戮高澄，怎麼叫謀反呢！”有司念在荀濟年老多病，就用鹿車載著他來到東市，然後將鹿車燒給了他。

自古名士多作怪，荀濟之死夾雜著三分迂腐，三分風骨，還有四分荒誕。

高澄又懷疑諮議溫子升知道元瑾等人的陰謀，他當時正在撰寫《獻武王碑》。寫好之後，高澄將其關進晉陽監獄，不給他飯吃。

溫子升餓極，便吃自己穿的破短襖，最終還是被餓死。高澄派人將他的屍體拋在路邊，又將他的家人沒入官府為奴婢。

太尉長史宋遊道不忍溫子升落得如此結局，將其收葬，高澄對他道：“我最近寫信給京師的達官貴人，談到了一些朝廷中的人，認為你疏遠朋黨，將會給你帶來災禍。直到現在才知道你是念舊情、尚氣節、講義氣的人，天底下那些替你惶恐不安的人，是不瞭解我的心思啊！”

從高澄的所作所為來看，他比高歡差的不是聰明才智，而是胸懷和氣概，從第二代起，高氏的基因變得越來越邪性，一代更比一代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