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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前蘇聯阿巴坎（Abakan）一群工人在修築道路時，從一座低矮的小土丘裡，意外挖掘出了些許古代陶器的殘片，上面零星刻著蜿蜒崎嶇的象形文字。

阿巴坎位置圖，圖源網路

當地女考古學家瓦爾瓦拉·列瓦紹娃（Varvara Levashova）接報，火速前往組織發掘。

彼時條件艱苦，但專業經驗和直覺告訴她，這將是一起了不起的發現。

最終結果曝光。

埋藏於此的是綿延1500平方米的建築群，它的核心是一座長約45米、寬約32米的宮殿式建築，僅大殿就佔地132平米。

而宮殿的復原圖一出，更是震驚世界：

雕欄石砌，飛簷廊柱，分明漢制。

阿巴坎遺蹟復原圖，圖源網路

在東西伯利亞凌冽的寒風中，長眠著一座真正的中國寶藏。

經過多方溯源之後，宮室的主人指向了一個久遠的名字：漢將李陵。

飛將軍的最後一役

歷史上的李陵，早在其一生傳奇之前，便有了一個無限驕傲又遺憾的身份：

飛將軍李廣的孫子。

“自漢擊匈奴而廣未嘗不在其中……而廣不為後人，然無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且固命也？”

——史記·李將軍列傳

元狩四年

（前119年），衛青、霍去病再度遠征匈奴。

“文景之治”後，年輕的漢武帝走上臺前，接手了這個從亂世中逐漸復甦的帝國。他在對外關係上激進勇猛，一改舊日與匈奴和親妥協的政策，變為主動征伐，深入瀚海大漠追擊單于各部。

此次出征之前，漢武帝私詔衛青，特意提到了李廣，

“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于”

（李廣年紀大了，命格也不好，不要讓他單獨對陣單于了）

李廣本是秦朝將領李信之後，身材魁梧雙臂如猿，精通騎射箭法絕妙。

漢文帝時以良家子身份參軍，身手矯健作戰勇猛，在漢朝前期與匈奴小規模作戰中屢獲奇功，被稱作“飛將軍”。

只可惜能力雖強，多少有些生不逢時。

漢文帝朝重老輕少，李廣正直少年。為此文帝曾感嘆，“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可惜啊，你沒生到好時候。如果在漢高祖劉邦之時，至少也能受封萬戶侯）

漢景帝時重文輕武，李廣是武將，難得重用；及至武帝繼位，本可逞才大展宏圖，卻已垂垂老矣。

這次遠征匈奴，李廣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因此不斷請求一起出徵。

漢武帝婉拒多次，最終還是同意了。

描繪元狩四年《漠北之戰》的油畫，by王剛，圖源見水印

出塞以後，衛青得知單于所居，就準備自己領軍追擊，命令李廣和右將軍的隊伍合併，從東路出擊。

李廣明白這樣安排，實際是把他邊緣化，讓其避開正面戰場，自然不服，於是請求做前鋒，跟單于決一死戰。

衛青決意不改。

李廣心中憤怒，無奈軍令如山，不向衛青告辭就啟程，與右將軍

趙食其

合兵後從東路出發。

在沒向導的情況下，李廣和趙食其迷路了。

漢軍與匈奴交戰，漠北深處地勢複雜，荒無人煙，多有迷途之軍。4年前博望侯

張騫

迷路貽誤軍機，本該死罪，以錢帛贖罪才改降為平民。

張騫尚可重來，可李廣知道，自己是沒有希望了。

年歲已高，多次懇求下才得重啟任用；爭為先遣，卻連東路援軍之職都未能履行。

老將最不堪窮途！

回去縱然死罪可免，一生懷才卻功業未成、朝眾的譏諷和冷眼、清傲孤高卻賦閒餘生，任何一項都讓李廣難以就辱。

於是，在與大將軍衛青匯合，遣人來追問情況時，這個征戰沙場多年，鐵骨錚錚的硬漢“破防”了。

他一人頂下了所有罪過，前往大將軍府述罪。

在府上，他對部下道，

“我從少年起與匈奴打過大小七十多仗，如今有幸跟隨大將軍出征同單于軍隊交戰，可是大將軍又調我的部隊去走迂迴繞遠的路，偏又迷失道路，難道不是天意嗎！況且我已六十多歲了，不能再受那些刀筆吏的侮辱。”

說罷拔刀自刎，血濺當場，一代名將悽然落幕。

飛將軍既死，不復追責。

少年將軍路窮絕

李廣有3個兒子，大兒子去世得早，留有個遺腹子，就是

李陵

。

無論是李氏一族子孫輩，還是當朝官宦子弟中，李陵都可稱得上少年英傑。

年紀輕輕，便選為侍中建章監，屬於保衛皇帝的近衛。擅長騎射，為人仁愛謙恭，有祖父之風，深受漢武帝喜愛，讓他統領八百騎兵。

在黃曉明成名作《大漢天子》裡，李陵由劉冠翔飾演。劇中兩人年紀相仿，是至交，顯然與史實有出入。圖源網路

漢武帝晚年寵幸

李夫人

。

李夫人有兩位兄長，一位是“歌舞營銷大師”李延年，一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直接將妹妹送上了未央宮的金殿玉宇之上。

另一個哥哥叫

李廣利

，本並不算大將之才，也隨著妹妹受寵而得特殊照拂。

漢武帝有心以軍功封賞，便封李廣利為

貳師將軍

，領三萬騎出酒泉，以擊匈奴右賢王於天山。

出師之前，漢武帝招來李陵，準備讓他也歷練歷練，負責運送輜重糧草。不料李陵年少氣盛，直接上書，請求獨立成軍，以輔助李廣利作戰。

漢武帝有些猶豫，直說，兵馬派出去太多，已經沒有騎兵可給你了。

李陵則自信滿滿，“不需要騎兵，我能以少擊多，只要5千步兵”。

漢武帝一聽，印象相當好，覺得這少年英勇無畏，就同意了。

如今看來，這段話血氣方剛、意氣用事之味尤重。

兩軍交戰豈可盲目自信，況且李陵之前幾乎沒有正面戰場的經歷；而李陵20多歲就能身居要職，平時絕非誇口浮躁之輩。

這種反常，有一種可能的解釋。

那就是李陵自幼聽得家族事蹟，心中很為祖父不公。

他太渴望早早建功立業，一償先人心願，雪祖父李廣血濺軍營之恥。

事實上，從之後的戰場表現，他也足以證明天賦不凡的才智和勇謀。假以時日，即可成大漢名將，光耀汗青。

可是，沒給過李廣運氣的上天，又一次跟他的後人開了個極其慘烈的玩笑。

李陵率領步兵5千從居延出發，駐紮在浚稽山，將所見山川地形勾畫出來，命部下陳步樂呈報回朝。漢武帝很高興，還升了陳步樂的官。

情況就在這時急轉直下。

在浚稽山，李陵的軍隊與單于3萬精兵直接遭遇。

敵人數倍於己，且是騎兵精銳，李陵諸部被圍困在兩座大山之間，唯有死戰以待援兵。

李陵當即決斷，以輜重車為營，帶將士出營佈陣迎戰，前排執戟和盾牌防守，護住後排的弓弩手，明確行動號令。

匈奴第一次波進攻

，騎兵還沒近身，就被千弩齊發密不透風的箭矢射倒，死傷數千，不得不退回山上。

單于被這一群步兵的作戰能力驚到了，急令繼續猛攻。成千上萬匹戰馬如潮水般從山谷間湧來，縱使李陵佈局再縝密也難敵“人海戰術”，軍士連連受傷，且戰且往邊界撤退。

第二波激戰之處，周邊全是茂密蘆葦草澤。

匈奴在上風處放火，欲用火攻，李陵指揮將士縱火燒掉周邊的蘆葦，阻隔火勢蔓延。兩軍林中交戰，李陵軍又殺匈奴數千人。

雙方連日作戰，一日交戰數十回合，匈奴折損上千人。

而這時漢軍也接近彈盡糧絕。

轉戰千里，退無可退進無可進，戰士死傷成堆，但仍士氣高漲。

李陵振臂一呼，無不奮起，渾身浴血雙眼流淚，強忍悲泣，弓箭手射光了箭簇，則拉空弦，冒著敵人的鋒刃，拼死殺敵。

面對如此團結堅韌之軍，單于也有點絕望，一度準備撤了。可不巧，漢營裡有個叫管敢的小軍官，不滿被校尉侮辱，投奔了敵營，還帶來了致命訊息，“李

陵已是強弩之末，再無援軍

”。

單于一聽大喜，集中兵力開始了最後的總攻。

箭矢如急雨遮天蔽日四面而下，而李陵帶來的五十萬支箭已全數耗盡。步兵與騎兵交戰，遠端武器相當重要，箭盡意味著戰局基本難以逆轉，只有原地待屠。

黃昏已至，李陵渾身染血，面對最後跟隨的死士們，只剩最後一計。他卸下鎧甲，叮囑左右，“別跟著我，我試試直取單于首級”。

良久，空手而歸，恨然道，“兵敗，死矣！”又扼腕嘆息，

“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

這足以載入中國古代戰爭史上，十大悲情之語：只要能再有幾十支箭，我們就能脫逃了啊！

次日天亮，李陵與一直相隨的戰友

韓延年

，及剩餘幾十人開始突圍。

匈奴騎兵窮追不捨，韓延年戰死。

或許李陵本抱戰死沙場之志，而韓延年的死，無疑是巨大打擊。

天漢二年，漢將李陵降於匈奴。

大丈夫不可再辱

幼年的李陵在聽母親講父輩們的故事時，一直有些疑惑，為何祖父最終會選擇自盡，而不盡力一辯。

直到現在，他再次從摯友戰死的噩夢中驚醒，才真正明白，祖父的勇毅是自己的永難企及。

“

千古艱難唯一死

”

他選擇投降，意味著將永遠揹負恥辱感和罪孽感，忍受著叛徒的罵名和孤寂，度過黑暗漫長的一生。

涔涔冷汗溼透重衣，窗外是獵獵長風和呼天嘯地的飛沙走石，身側的異族公主睫毛輕動了下翻了個身，他內心悽苦喉頭哽咽卻不敢出聲。

李陵初降之時，也想詐降。將來與漢軍裡應外合直搗黃龍，還能將功補過，因此只在北海外獨自馳奔，也不與匈奴來往。

不料出了另外一個降將

李緒

，投誠得很徹底，開始替匈奴人訓練軍隊。

訊息被帶回漢武帝耳中，誤傳成是李陵。

兩軍交戰將領投降，本也常見，況且匈奴和漢朝一直相互任用降將。

但漢武帝偏偏對李陵寄予很大期望，聽到他投降已經非常惱火，甚至對為李陵辯駁的史官司馬遷，罰以腐刑。結果這小子還這麼快就反水，來不及也不可能分辨，直接殺了李陵全家。

李陵驚聞噩耗，悲憤難抑。

短短數月，從少年將軍成了萬人唾棄的叛徒，還是間接屠戮全家的劊子手。

可憐母親妻子，到死還覺得他是貪生怕死的之輩，可他再也沒有機會辯駁一句了。

痛怒之下，就直接真降了。

單于因與他作戰過，對他高度讚賞，還把女兒嫁給他，讓他做了右校王。

徑萬里兮度沙漠，為君將兮奮匈奴。

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

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李陵·別歌

漢武帝去世後，漢昭帝繼位，霍光將軍輔政。霍光曾與李陵交好，特意派使者來，想勸李陵回去。

李陵領會了意思，先是沉默，最後回答，

“

丈夫不能再辱

。”

阿巴坎遺蹟的發掘，因為二戰而打斷。戰後重啟直到1946年最終完成。

該遺址出圖了各式漢宮文物，雲紋瓦當、青銅輔首、獸耳牛角和銅鏡，儼然是個小小的漢室王殿。

有學者考證這即是李陵與匈奴公主最後所居之處。

此外，所有的瓦當上都鐫著相同的文字，那是一句熟知漢朝文化的人都覺得相當普通的祈福語，

“Son of Heaven， 10，000 years of peace， and one of which ， we wish 1，000 autumns of joy without sorrow。”

也只李陵知道，他是如何獨身坐在空蕩華麗的宮室內，顱頂高懸的瓦當上每一個字，都是他內心想要抗拒、卻無力逃離的悲愴深遠的真實：

天子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阿巴坎遺蹟出圖的“天子千秋萬歲”瓦當，圖源網路

終身永懷的，不過長安明月、故國家鄉。

若使漢皇能明鑑，何故異土受侯王。

參考資料：

中文史料部分結合《漢書》、《史記》

外文資料

1。https：//www。ancient-origins。net/unexplained-phenomena/what-was-ancient-chinese-palace-doing-enemy-territory-siberia-002023

2。http：//mongolschinaandthesilkroad。blogspot。com/2014/09/a-mysterious-chinese-style-palac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