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樹丫

家鄉的端午習俗

文 | 上官青鎮

本文2100餘字

家鄉的端午，是有風俗的。

插蒲艾

。五月初五那天，割一大捆菖蒲和艾草，插在大門兩邊。有好奇的孩子總要問個為什麼，大人們是斷然不得回答的。這事，說破了，就不靈光了。在家鄉，很多事情總是這樣，在曖昧之間，綿長悠遠。

泡艾澡

。在小端午、大端午與末端午這三天，用艾草煮一大盆水，給小孩們泡澡。不過，那些已經下過塘學會了游泳的小孩，是不會輕易就範的。因為，泡了艾澡之後的三天，是不允許下塘的，所以他們總是不配合。父母這頭，因為不能說破，只好連哄帶惡的，把小孩們撳到澡盆子裡，搞得艾香與哭鬧齊飛。

劃龍船

。聽大人們說，河東加河西之前，每年都劃龍船。那個場面是很大的，每個姓氏的太公會上要派一些錢和人，插了秧之後就開始練習。管事的自然是某某鬍子。他們不僅管事，還要負責“包圝”：錢糧不足的補充，搖旗吶喊的組織，打鬥死傷的撫卹，通通都由他們包圝。至於為什麼是由鬍子們來包圝，我不曉得。

鬥百草

。“鬥草得珠璣”，是沒有的。“狗尾草，雞冠花、”“觀音柳，羅漢松、”“君子竹，美人蕉。”之類的對子游戲也是沒有的。倒是有一種很有意思的遊戲：兩小兒各出一草，交叉起來使勁拉拽，先斷者為輸。賭注通常是一些吃食，粽子除外。沒有吃食，那就罰輸家，比如學狗叫，鑽胯，或者叫贏家為爺爺奶奶，極侮辱之能事。為此，小兒們總是挖空心思去尋更加牢固的草，每敗每鬥，驚險而刺激。

這個遊戲，當然是哥哥姐姐們教的。總以為他們是天才，竟然發明了這麼好玩的遊戲。稍微識得書中滋味以後，才曉得，原來這個遊戲是源遠流長的。《詩經·芣苢》寫到：“采采芣苢，薄言採之”，說的大概就是這種遊戲。那可有三千年了。南朝梁人宗懍《荊楚歲時記》：“五月五日，謂之浴蘭節。荊楚人並踏百草，又有鬥百草之戲。”其中，大概也有這種拉拽的鬥法。

芣苢，車前草也。有人說，芣苢一出，天下無敵。作為曾經的湘中少年，我表示不服。家鄉有一種叫“牛筋草”的，其韌勁是要強過芣苢的。

不過，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個遊戲呢？因著大人們不講，所以總是曖昧的。我想，大概是叫小兒們去摸索各種草的韌性吧。畢竟，無論是結繩記事，還是捼索子，或是打草鞋，都是需要知道草之韌性的。有人弄璋，有人弄瓦，也有人弄草。

明人吳兆的《秦淮女兒鬥草篇》，寫的是南京的事，其中寫到：

君有麻與枲，妾有葛與藟。

君有蕭與艾，妾有蘭與芷。

君有合歡枝，妾有相思子。

君有拔心生，妾有斷腸死。

這哪裡是遊戲了，分明是以草言志啊。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八九，既算是如意的，也少不了好事多磨。總之是“情知朽腐隨泥滓”，然而，希望總在“腐草可以化為螢”。

家鄉的端午節，辦吃和送節也是有的

。要不還過什麼端午節呢？

也有包粽子。家鄉的粽子是鹼水粽，俗名有很多，如“梘水粽”，“根水粽”，灰水粽。將蕎麥杆、櫟樹或者稻草燒成灰，加水沉澱後，撇出黃色的水。這是一種天然的鹼水，用它泡了糯米，煮出來的粽子金黃。

小端午小包，大端午大包，末端午不包。

五月初五那天，拿出上一年大伏天採摘的箬葉，泡在水裡。又順手到屋前屋後的棕樹上採幾枝葉子，掛在方桌的角上。擇出箬葉一至兩片，捲成錐形的桶，放入泡了鹼水的糯米，用筷子築實，至桶的九分，合上蓋子，再搣出一絲棕樹的葉子，紥緊。如此這般，十個一吊。三五吊為佳，按風俗來，小端午小包。

小包，當然也要小吃。吃多了，䑋得很，以至於錯過大魚大肉，還有炒的叫雞。

小吃，還要交換著吃。左鄰右舍，你嘗我的，我嘗你的。無他，蓋因各家糯谷傳承的來源多樣，品種各不相同，味道亦不統一。與其說是“眾人吃了噴噴香，自家吃了爛牙腔。”，不如說是分享一種古老的記憶。

到了五月十五日，各家各戶要大包粽子。用過一次的箬葉是不能再用的，否則總是差那麼一點香味。包三五十斤米的粽子，有放肉的，有放綠豆的，有放鴨蛋黃的，也有放飯豆的，還有什麼都不加的。除了走親戚送端午節的，其餘都留著自家吃，吃到末端午也不得餿。可熱吃，可冷吃；可插上筷子吃，可用手捏著吃；可粘著砂糖吃，可裸了芝麻吃。反正，好吃。

粽子好吃禾難作。父母總是這樣唸叨。確實，從破種與播種，到施肥與收割，再到晾曬與碾米，是需要一套繁瑣的勞作過程的。而且，這個過程與粘米是分開進行的。一般家庭也就種二分田的糯谷，各個工序卻不能省略，其中耗費的時間可想而知。不過，好在糯米的用處還蠻多，如做立夏糰子，包粽子，做餈粑，蒸甜酒。要不然，人們真的會把它們拋棄。

五年前的端午，我到老家鄰居三公公家，開門見山地討要粽子，要那種草鞋糯結出來的糯米粽子。他一臉的不解，想了半天才說：哦，你是講那個稻稈可以做草鞋的糯谷哦。沒有了的，早就沒有了的，產量低，稻稈也沒有用了。吃這個，吃這個飯豆粽子。我吃著吃著，突然嘎嘣一響。三公公哈哈大笑，說，公飯豆，還記得嗎？那是公飯豆。

我當然記得，煮不發的都是公的，家鄉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我又怎麼敢忘記。今年端午，我特意去買了飯豆，按家鄉的方法包了一些粽子。可是，我吃了一個，沒有嘎嘣一聲，又吃了一個，還是沒有。

— 本期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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