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上篇（傾聽自然——湖南寫生行記（上））主要介紹的是中國國家畫院許欽松山水工作室此次湖南寫生之行的風景與人文，下篇記錄了此行中許欽松老師關於中國山水畫寫生與創作諸多問題的觀念與見解，與大家共享。
/技/
如何把握中國畫創作中的黑白灰關係
許欽松：
黑白灰本來是版畫的語言，現在把它應用在中國畫裡，主要就是黑、白、灰三大塊的對比關係。實際上在畫面的構圖節奏中，黑白灰的分佈是相通的。在構圖時你就要知道畫面最重的在哪幾個點，這是一個。第二個你要知道畫面空白的點在哪裡，在畫的過程當中要有意識的把黑白兩極安排好，一個是最黑的地方一個是最大塊的白，只有把這兩極把控住了，各種各樣層次的灰就分佈在畫面各處。在不斷豐富的過程有些可以省略，有些就不斷地深化，不斷地積累。包括我們的技法當中的積墨，在過程中不斷地加深，加深時你要讓它們之間沒有截然斷裂的現象，這是一個有節奏的過程，而要體現出筆墨的美，層次的美，灰色的地帶是給畫家無限的層次與發揮的地方。
中國山水畫的“色調”
許欽松：
中國畫的用色是一個比較具體的問題。中國畫的顏色，有植物原料、礦物質原料這兩大體系，色彩的種類也是不多的。這裡我提出一個問題，“色調”是指西洋畫，很少用在中國畫裡面。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講到中國畫也要講色調，因為色調不只是西洋人固有的，整個的生活空間中，色調的理念被越來越廣泛的使用，不光只是西洋人特有的，中國人也懂得色調。因此把西洋畫色調的理念引入到中國畫用色裡，我們就要懂得調配顏色。調配出你在畫面裡所需要的顏色，而不是慣常所使用的中國畫固有的顏色，經過主觀調配，你的色調是不是說為了迎合市場來弄出各種招式的色調，而是為我們的山水畫所要表達的意境服務的。
色彩，假如能夠更好的在中國畫中應用，又結合到你固有的筆墨語言，就會錦上添花。我們把顏色當成一種筆墨用，除了顏色能夠融進去之外，整個筆墨語言體系也能夠融得進去。所以擺在我案頭的顏色品種不多，但我可以調配許多微妙的顏色出來。另外，在顏色的使用當中，不要把墨省略。我們有些人出現的一種情況，顏色應用的很好，但是看上去不是中國畫，是水彩畫。它的關鍵問題就在你除了把控好一個純粹的濃墨之外，還要把控好非常透明的淡墨，這兩端你守住了以後，中間的色彩不論怎麼變化，它依然是中國畫。
/道/
/道/
中國畫的寫生與創作
對於寫生的理解，寫生的創作過程，寫生的功能，寫生存在的意義，我們都需要弄清楚。其實寫生就是山水畫家對著自然的一種觀察體驗，感受感悟的過程。我們不追求寫生的完整度，或者要求成為一張作品展出。因為寫生是你觀察自然，瞭解自然之後的一些筆墨，記錄你體驗的過程，寥寥數筆也足以表現。
這裡有兩層意思，第一個意思是現實的，把它貫穿到創作當中，比如說今天我們看到衡山的主題，奔著這樣的構思，你收集的素材就需要立馬使用，包括沒有記錄到的衡山所具備的固有特點，例如自然景觀山石草木的特徵等等，這是一種特定的主題構思創作，創作時就要將素材有所應用。另一層意思更為重要，所有的寫生不單單只是在收集素材，同時也是對自然感受、感悟的沉澱與積累。
所有的景物，透過你的手，眼睛和大腦這三者之間的協作，在無形當中，把你觀察到的活生生的場景映入你的眼睛裡、腦海裡，甚至進入到你的內心，在你進行創作時，會有一種非常自然的流露，併成為你內心深處取之不盡的一個源泉，這是一種修養的沉澱。
我們現在很多山水畫畫家，直接用寫生稿進入畫面，照搬寫生，這是我不倡導的。因為中國畫的表達，是要經過一種程式化的歸納與體驗，中國畫講程式化，要歸納成一種語言的純粹性表達，所以轉化是有一個過程的。就如同你去市場買回食材，經過你的加工成為另外的美味，在這個加工過程中，每個人的手法不同，呈現的美味也因人而異。這是一個常年的功課，也非一日可成。
中國畫的意與境
許欽松：
意跟境完全是一個東西的兩面，很難分開解釋。意是一個你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但境是落地的，就等於說我們的靈魂跟我們人的身體是融在一塊，不可分割的。意境最多是存在於詩歌當中，實際上畫面裡也存在有詩性的東西。但是有的畫家對意的理解不夠，以為在畫面上提詩一首，就說有意境，並非如此。意境是隱藏在整幅作品裡的，精神層面的東西，它是藏在裡頭的，使得我們觀賞者在看它的時候，喚起我們的某種詩性的聯想，這不只是繪畫本身，而是指向更高層面的一個空間，這個空間是一種精神性的東西，他會喚起我們對畫外之景的一種聯想或者說是超越。
這張畫有意境，你要具體說出他的意境在哪裡，有時候就無可言說，它是一種感覺，一種體會，一種喚起詩性而達到令人在畫外產生某種聯想、啟迪或者更加久遠的回憶。或是對人生、對事物的一個洞察，或者對某種東西的領悟，都會彙集在意境這個層面裡。它是充滿意味的，是深藏其中的，就像我們人的靈魂一樣。這也恰好解釋了為什麼中國畫家最後比拼的功力不是簡單的筆頭功夫。因為真正的功夫在畫外，就是說意境的東西要看你的修養，學識有多高，才能在整個意境當中體現出來。歸結到這麼一點，但是它不完全是一個等號，也有偶爾的靈光一閃，但是如果你本身就沒有具備這個條件，沒有那樣的修養，靈光就永遠沒有來到。
許氏山水的獨特性
許欽松：
語言就是我說我話，說出來的話就是自個的。中國畫傳統有一個很完整的體系，用幾十年的功夫，就全盤繼承下來是不可能的，你能夠得到一丁點的體會就已經了不得。所以可染先生說用最大的功力打進去，用最大的勇氣打出來。我想說的是當你花了幾十年打進去了，後來沒有氣力打出來，人老了，思維也遲鈍了，所以對於傳統的繼承學習應該始終貫徹學以致用的思想，要找出整個傳統體系裡有哪些地方可供你去突破。比如皴法，古人已經總結了一整套完美的皴法，透過多年的沉澱，畫家的實踐，一切都一目瞭然，但是在大量的實踐過程當中，我發現更高層面的，像高山、高原、荒漠、雪山，在傳統體系裡就存在空白，那你就要努力去表達、解決它，回到筆墨本身。
程中，就是不斷地解決原本古人沒有解決的或者沒有出現過的東西，而你就在轉換過程當中，不斷地來最佳化它，將它們轉化為更為符合中國畫表達傳統筆墨，這個會花費大量的時間，也會有相當的壓力。很多人就是因為沉浸在固有模式當中出不來，因而埋沒了很多人才，犧牲了很多畫家，這是我們目前擔憂的問題。要解決這樣的問題就應該多一點勇敢者衝在前面，這些人也許倒地，但是你為藝術的探索的道路提供了一些可借鑑的地方，也是一個很好的貢獻，不完整也好，不完美也好，需要逐步的來實現。中國畫的獨創性在哪裡？中國畫的獨特魅力在哪裡？這是我們每個畫家要考量的。冠中先生的筆墨，按照傳統體系就行不通，他引用了西方抽象主義的點線面的構成，組成他的中國畫。如果用傳統體系評判冠中先生的山水畫，根本無從下手。所以我們切實關注的是他的獨創性在哪裡？畫家如果具備這兩點，再加上他有深厚的修養跟傳統筆墨的磨練，就能夠成大器。
我的很多畫面裡都造成一個動的形態，但實際上是一個沉浸的世界。我在畫面中除去了我們認為是塵埃的東西，就是人世間莫名其妙的雜質。在生存時我們所要追尋很多東西，它或者是一片汙垢，或者是塵埃滿地，我們不便於去多訴說，人世間醜惡的、邪惡的、不乾不淨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我在畫中追求回到一個聖潔的境地。慢慢往前走的時候，你的心靈世界離我們有點遠，但是回到我們嚮往的那個地方，就必須具備一種並非躁動而是寧靜的心，才能通向我所營造出的山水境界——一個大道至上，嚮往天上的東西。我塑造的畫面裡總是出現山的最高處，那是山巔之上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它是有某種神明的所在，是一種能夠主宰萬物、主宰世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