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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會不會老呢？

我問過一些人這個問題，他們都笑了。似乎我問了一個成人不該問的問題。

既然得不到答案，我只好問問自己。到底風箏會不會老呢？如果風箏會老，那它老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每年三月，我都不會覺得春天已經來到了我居住的地方——柳樹上只有一些小小的芽苞，其它的樹還不見動靜，枯枯的，乾乾的。只是廣場上撒滿了孩子，撒滿了五顏六色，天空裡飛滿了風箏，各式各樣的，高高低低的，遠遠近近的。風箏構成了孩子們的天堂，那一根根線繩便成了天空的軸。孩子們拉著這些線軸快樂地跑著，叫著，天空也跟著他們跑了起來。

一個孩子拉著線繩從我的面前跑過，後面跟著低低的風箏——一隻鮮豔的蜻蜓。孩子跑了一會，身後的蜻蜓越來越低，最後灰心喪氣地耷拉在草地上。他哭了，小小的臉蛋上掛上了幾滴晶瑩的淚水。他的母親——一個年輕的婦女走了過去，微笑著擦乾他臉上的淚水。孩子說著什麼，彷彿受了很大的委屈。最後母親把蜻蜓舉在手上，和孩子一起跑，風箏終於飛上了天空。

現在的風箏輕巧多了，色澤鮮豔，式樣繁多，跟過去的風箏相比，就更接近了童年。我小時候也做過風箏，用細細的竹竿做好飛機似的骨架，用母親縫衣的線固定好形狀，糊上一些舊報紙，再用舊塑膠繩當做軸線，風箏就算做成了。

我做的風箏是隻笨鳥——兩隻翅膀像兩條腿一樣，可我還是多次在田野間跑動，試圖將它放向天空，哪怕飛起幾人高也好啊，可它就是生我的氣，不肯稍稍地飛起來。現在的風箏重心把握得好，很容易飛上天，就像一隻輕盈的鳥兒。

風箏是什麼樣的，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撐開的天空是豁亮的，開闊的，暢快的，一個線軸將一個孩子放到了嚮往的天堂上。有時候，當風箏高得幾乎在天空裡消失時，不知一個孩子在心裡是否有些驚慌和失去目標時的不知所措？在這個時候，我心裡就有些惆悵，這樣的一隻風箏其實已飛到童年可以抵達的空間之外，在另一個天空上飄蕩，如果手裡的線繩不夠結實，那它就會變成名副其實的浪子，徹頭徹尾成了一個無根的人，它的旅程將是極為辛酸和滄桑的。

有一次回老家，我忽然看到了貼在牆角的那隻風箏，灰塵就像一件過時的舊衣一樣，穿在了它的身上。我把它取下來，輕輕地拍了拍，它才露出了孩子似的花臉。有些灰塵難以拍下，彷彿貼在上面的歲月，已經和它融為一體，這多少有點像我，臉上有些灰氣，怎麼洗也洗不掉，對著鏡子一看，原來那些從空中落下的灰塵，從身上拍下的灰塵，有一部分落在了臉上，就再也下不來了。我把這隻過去的風箏提出屋去，準備試試它的翅膀，可怎麼也找不到線軸。我正在疑慮，鄰居的老太太走了過來，說是風箏吧。我點點頭。是瑤瑤小時候的風箏吧。我又點點頭。然後她邊走邊說，都老了啊。我一下子愣在了那裡，不知說什麼，也不知做什麼。難道一隻風箏會老過七旬的老人？那隻風箏最多隻有十歲，是女兒四五歲的時候買的，她現在上初二，是另一種型別的風箏。

我又把那隻風箏放回屋子，依舊掛在牆角的那枚釘子上。那隻舊釘釘在牆上的時間比風箏還長，在一個昏暗的地方，默默地恪守著我給它設定的位置。其實，我應感謝這枚釘子，它讓十年的時光停在了那裡，停成了一隻風箏的形狀，否則那隻風箏早已從我的屋子裡飛了出去，成為天空的一隻鳥，或落成一隻風箏狀的垃圾，被歲月化成碎片，讓我無法辨認十年歲月的模樣。就像我自己，當幾十年的光陰縮在我的身體裡，變成一些看不見的疾病和一些可以看見的白髮，黑斑，皺紋及蒼硬的聲音，它還能從我身上認出那個用竹竿和舊報紙糊風箏的孩子嗎？

在城裡的一條大街上，一個衣不蔽體的乞丐從垃圾箱裡撿出了一隻風箏，顏色已經不鮮豔了，可風箏的形體和線軸還在。他伸出黑黑的胳膊，高高地舉起了風箏，在大街上奔跑，腳上的破鞋啪啪作響，彷彿一隻鴨子笨拙的腳趾。有些人笑了，而我看到了一個乞丐的喜悅，是一隻破舊的風箏讓他重新回到了夢想的時光中。我突然想到了答案，風箏永遠都不會老，老去的只是它的形體，而永遠年輕的是放風箏的那隻手。

詩頁詩箋

（文/肖建新 詩/沙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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