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小榮
文：消失之城
一
自從我把我媽接到我的新房裡，我男友馬智勇每次回家都沒好臉色。其實我媽很勤快，家裡角角落落都被她打掃得一塵不染。她廚藝很棒，我和羅志強一進門就能吃到熱乎又可口的飯菜。
多年來我忙著在外面打拼，經常不能按時吃飯，餓得實在不行了，才匆匆扒拉幾口快餐，腸胃因此落下了一些毛病。在我媽的精心調養下，我的身體好了很多。
我媽對馬智勇也不錯，好幾次他和哥們外出吃宵夜，我媽都會給他熬一碗酸湯解酒。
我媽早在我上小學時就和我爸離婚了，獨自拉扯著我，過了好些年的苦日子。我們原本住在房價低廉的城中村，但那裡向來治安不好，前陣又發生了入室搶劫案件，還鬧出了人命，我擔心我媽一個人住那邊不安全，這才硬把她接到了我的新居。
當初，我買這套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精裝二手房時，本來就想著要把我媽接來一起住的。
我媽怕自己搬來，會讓馬智勇不高興，我霸氣地一叉腰：這可是我自己買的房子，把自己親媽接來住是天經地義！
馬智勇是個鳳凰男，透過高考才跳出農門，他爸媽都至今還在鄉下種地。我沒嫌棄他，他還嫌棄我什麼呢？我有錢有貌有身材，不過是忙著賺錢才耽誤了成家。
也因此，我對馬智勇一邊喝著我媽親手端給他的肉湯、魚湯、解酒酸湯，一邊對我媽吊著張臉很是生氣和不解。
關上臥室門，我問馬智勇到底啥意思？
馬智勇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他一看見我媽就討厭，我媽臉上的疤痕尤其叫他恐懼，總想起那些通緝犯，於是瞬間就沒了好心情。
見馬智勇一臉憋屈，我的腦袋裡嗡嗡響，不由想起了我那渣男的老爸，因為我爸當年也說過，他一看見我媽嘴邊那道刀疤就噁心，更別說和這樣一個醜女天天躺一張床上……這也是他們離婚的原因。
二
我媽本就是個美人。可惜，她的美貌卻在一個盛夏夜被毀滅了。
那個週末，我爸爸和幾個哥們在外面喝酒打牌，和以往一樣，很晚了還沒回家。我媽只好先帶著我睡了，因為天熱，就沒關窗。
半夜她被屋裡的動靜驚醒，映著明晃晃的月光，才發現家裡來了小偷！那小偷從我家敞開的窗戶裡跳進來，正翻箱倒櫃找錢！
害怕苦苦攢起來的幾千塊錢被偷，我媽急了，邊跳下床阻止小偷，邊大喊著鄰居的名字讓他們幫忙抓小偷。小偷急了，掏出水果刀就向我媽刺來，我媽臉上瞬間被劃了道大口子，鮮血直流。
我被驚醒，差點嚇傻。在熱心鄰居的幫助下，小偷很快被抓，我媽雖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曾經漂亮光潔的臉上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癒合後就變成了一道惹眼的疤痕。我媽曾經出眾的美貌因此大打折扣。
我爸家有重男輕女傳統，那些年雖然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但我爸還是一直鼓動我媽再給他生個兒子，為了湊夠生二胎的罰金，他逼著我們母女倆省吃儉用，大熱天連電風扇都捨不得買。
偷盜事件發生後，大家都幸慶我媽撿回了一條命，只有我爸因為苦苦積攢的二胎罰金變成了我媽的住院費而憤懣憋屈。
他口不擇言地對著我媽破口大罵，最過分的是，他罵我媽：半夜睡覺都不關窗，你想勾引誰？
我媽氣得發抖，撲上去就和這個肆意羞辱自己的男人撕打起來。見平日任憑自己欺辱的“小白兔”竟然變成了咆哮的獅子，我爸多少被震懾到了，掙脫我媽摔門而出。
這以後夫妻倆動不動冷戰，我爸更是變成了遠近有名的“爛酒”，有個冬夜，喝醉的他，甚至差點陰死在一家美食城門口，幸好被兩個好心的環衛工背了回來。
親友紛紛指責我爸不負責任。我爸痛哭流涕地說，他也沒辦法，他一見我媽臉上多出一張嘴就想吐，更別說和這個醜女人天天躺在一張床上……
他還為自己的胡吃海喝辯解，說：沒兒子，攢再多少錢也沒意思，還不如現在就吃吃喝喝掉！
如此坦蕩的內心叫眾人無語，我媽更是瑟瑟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淚流夠了，我媽提出離婚，我爸求之不得。沒啥家產可分，之前我們一家住在我爸單位家屬樓上，離婚後，我媽帶著我住進了進城民工和城市低收入者聚集的城中村。
三
我爸以前就罵我“賠錢貨”，離婚後撫養費給了一陣就再也不肯給。為養活我，我媽必須連軸轉打好幾份工。
有個僱主老太太見我媽人不錯，手腳麻利，經常會給我媽一些吃喝穿用。有次她讓我媽帶給我一盒草莓蛋糕，我捨不得獨吞，硬是把一大塊塞進了我媽嘴裡，她直說好吃。那時候我就發誓，今後無論如何要有錢，也讓我媽過幾天甜蜜蜜的日子。
因為有個超人媽媽，我們的日子雖苦也甜，一個個當時邁不過去的坎，最終都垮了過去。多年過去，我媽供我上完了大學，而她卻攢了一身慢性病，也到了該歇歇的年紀。
這些年，因為臉上那道醒目的疤痕，也因為我這個“拖油瓶”，我媽一直沒再嫁人。我想好好報答我媽，但現實很骨感，趕上就業難，那些體面又高薪的工作基本和我絕緣。
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當酒店迎賓、商場導購、廣告公司文員、地產中介、整形醫院前臺……很辛苦，收入也有高有低，有時候，望著用6位數密碼保護著的4位數存款，我真想哭。
一想到老媽哪天病了我連醫院都送不起，感覺就特別扎心。很長時間，我滿腦子只想著錢。
最終我是在整形醫院工作時發現賺錢商機的。漂亮者生存的時代，渴望變美的女人太多了，有的想用迷人外表抓住金龜婿，有的想競爭含金量更高的工作，有的想當網紅，有的一大把年紀了還想保持少女感……一句話，整形生意大有錢途！
憑著自己出挑的外形，以及在大學社團裡練就的出眾口才和出色畫餅能力，我還真說服了幾個有錢大佬給我投資，我又拉來幾個整形師，一番周折後做起了一個整形工作室。幾年時間，我不僅還清了債務，還賺了個盆滿缽滿。
唯一遺憾是，由於忙著賺錢，不知不覺我也成了別人眼裡的“黃金聖（剩）女”。
四
事實上漂亮的我從小不缺異性追求。打工時也常有男的和我玩一把曖昧，已婚未婚的都有。我臉上笑嘻嘻，卻從不願和那些一看就色迷迷的男人發生深層次關係，一是我看不起那些褲腰帶松的妹子，二是打小我那渣爹就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
事實上，步入整形行業後，我平日接觸的大都是女人，想曖昧都曖昧不起來。
唯一開心的是，兜裡的錢越來越多。聽到朋友的熟人因為生意失敗，低價拋售精裝修過的房子，我沒怎麼猶豫就自己做主把房子買了。那時我剛過完三十歲生日。
我帶我媽看我們的新房，我媽激動地在幾個房間裡打轉，感覺一切都像做夢一樣。
她覺得我太給她爭氣了，就興奮地邀了我大姨二姨和大舅等親戚來參觀新房。聽說這一百多平的房子，竟是我全款買下的，親戚們個個眼睛發綠！
要知道，當初我向他們借錢創業時，他們沒一個人痛快答應。我大姨還勸我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咱窮老百姓家的孩子還折騰個啥呀？好好打個工多好，一創業絕對負債累累，死路一條！
雖說大家都眼熱我能賺錢，但我大姨還是成功刺到了我媽新的痛點——“阿蘭雖說掙錢不少，但一把年齡了還沒物件，傳出去別人肯定以為她有啥毛病，要不就是以前有啥不光彩歷史……所以，咱家近兩年的首要任務就是趕緊把阿蘭嫁出去！”
又道：“你看她梅梅姐（我大姨的女兒），不過大阿蘭三歲，三胎都要出生了呢！”
她和我那些親戚的意思是，一個女人就算再有錢，只要沒有一個幸福的小家做後盾，別人還是會覺得你很失敗。買得起大房子又怎樣？別人只會覺得你呆在偌大的房子裡顧影自憐。
大姨的得瑟勁叫我很不舒服，我決定氣下她，就高聲說道：“大姨啊，上次見到梅梅姐，我發現她額上和眼角的皺紋又多了好多哎，可能因為睡不好覺，眼袋也腫脹得像要砸到腳面的意思，這就太顯老了，要不哪天我梅梅姐好好整整？放心吧，考慮到梅梅姐兩口子都沒錢，我會給她打折的！”
看著大姨脹得通紅的臉，我感到陣陣酸爽。只是，見我媽因為我冒犯了我大姨而狠狠瞪我，我的心還是顫了下。
我媽因為是她家第一個離異的人，多年來都被其親友當作活得非常失敗的負面教材，如今我三十出頭還沒固定男友，連房子都要自己買，而不是讓男方家提供婚房，無疑又將成為失敗系列另一案例。
看著明明有個漂亮又有錢的女兒，卻還得一個勁朝著一幫窮親戚陪笑的我媽，我很心酸，有種深深的無力感。老媽鬢角新冒出來的一簇簇白髮，也讓我決定早點嫁人，反正，房子已經有了，我可以慢慢精挑細選一番，絕不至於飢不擇食。
五
我一直自信地以為，自己外表出眾，荷包鼓鼓，又沒有忘不掉的舊情，只要自己能踏出相親這一步，肯定很快就能喜結良緣。
我是個典型的顏控，加上又有職業病，看人自然很挑剔，平時走在大街上，我總是隨時在給迎面走來的男男女女打分。也因為這個職業病，一直沒邂逅到叫我怦然心動的帥哥。
加之自己就能掙錢，我也沒有把男人當長期飯票的意思，在我看來，要和另一個人一輩子住在一個屋簷下，找個養眼的枕邊人總是更好些，如果他還身體健康，善解人意，溝通無障礙，能踏實過日子，我倆再生個健康可愛的小寶寶，婚後的日子無疑太完美！
可惜，現實很殘酷——在我目前生活的城市，30出頭單身女性遇到真愛的機率，和上下班時間鬧市區不堵車的機率一樣小。
但既然已定下結婚目標，我便開始全面撒網，馬不停蹄踏上相親路，我還在線上花重金辦了相親網站的VIP。
可惜，相親幾十次，我不過是遇到了一堆堆的奇葩，有已婚色狼想騙色的，有打著感情牌騙錢的，剩下的就是嫌我歲數大，懷疑我情史混亂，或者我瞅著眼疼的。
為了精準篩選結婚物件，我發動朋友幫忙。在過濾了幾個離異帶娃男、大齡窮光棍和遊戲宅男加巨嬰後，馬智勇闖入了我的視野，除了窮，馬智勇外形年齡性情多少和我般配點。
此君牛高馬大，民企技術員，遊戲深宅一個，鮮有和異性打交道機會，婚後出軌的機會勢必也少。
他出身農村，雖沒啥錢，但也很會過日子，不至於大肆揮霍我的錢。還有，他雖家境不佳，但因為是家中老小，唯一男孩，所以一直都很受父母嬌慣，我跟了他，沒準婆家人會愛屋及烏呢。
由於都是奔著結婚去的，我倆一拍即合，約了幾次會後，就確定了男女朋友關係。
也因為都是成年人了，於是該幹嘛幹嘛，各方面試過後，彼此都還算滿意。有了親密關係後，與人合租的馬智勇搬到了我新買的房子裡。我倆的同居試婚生活就此開始。
我媽知道這情況後，也很是替我開心。她苦了大半輩子，就盼著我能過得幸福點。
六
不用說，我的幸福生活藍圖裡，是必須有從小就和我相依為命的母親的。所以，見城中村治安堪憂，我沒跟馬智勇商量就執意把我媽接到了家裡，反正買房時我就給我媽準備了一間朝陽的房間。
我沒想到，之前還和我處得不錯的馬智勇，見我媽有安營紮寨意思，對我媽的臉色竟越來越難看，還說什麼他一見我媽的醜臉就心生厭惡，這也是他經常找藉口半夜才回家的原因。
我懷疑睡眠很輕的我媽聽到了馬智勇說她的話，並且被深深刺傷了，幾天後，趁我上班，她竟悄悄搬回了城中村。
接到我的電話，她說，她這半輩子都沒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實在不希望我因為她而耽誤了婚姻大事！馬智勇是小心眼些，但並非壞人，只要她不摻和我倆的事，我們小兩口的日子應該還是不錯的。
我急了，苦苦求她回來，她說，我都三十多了才正式有了個男友，人家之所以能接受我這個“剩女”，我經濟獨立，還有全款買的住房，都是重要原因。羅家就馬智勇一個兒子，他那家在農村的爸媽還指望也跟著他進城呢，等我公婆來了，她也一起住著，肯定不便。
我媽還說，我只要孝敬好公婆，過好自己的日子，有空回去看看她就好。
我媽的一番話把我整蒙了，馬智勇可從沒跟我說過他爸媽想進城的事。我似乎明白了什麼，趕緊問我媽：這都是馬智勇趁我不在跟你說的吧？其實是他轟你走的對吧？
我媽支支吾吾。
我的心都碎了。這幾天我跟馬智勇講了我媽那麼多感人事，他卻絲毫沒往心裡去。這樣的男人愛我？呵呵。
七
我對我媽說，我自己相依為命多少年的親媽我都不管，那我的良心肯定是壞到家了！接受不了我媽的男人，再喜歡我都接受不了！就像當初接受不了我這個“拖油瓶”的男人，我媽日子再難也不肯嫁一樣！
“我有錢有貌有生存能力，想要的好男人，早晚會遇到！”我自信滿滿地對我媽說。
我把馬智勇的幾樣東西統統打了包，又叫來快遞員寄走，以示和他斷交的決心。
馬智勇沒想到我為了自己拿不出手的醜媽要和他分手，一個勁勸我理智點，說我執意帶著個這樣的媽，任誰都會把我媽當包袱的。我語氣很重地告訴他：“對於我，我媽比任何一個男人都重要一萬倍！”
馬智勇見我分手決心已定，終於暴露出了真面目，他說：“你以為我真稀罕你啊？一個三十歲還是‘處’的女人，想都能想到原來長得多恐怖！你搞整形的，恐怕身上全都動過了吧？我還擔心咱倆生個孩子萬一隨了你，長成個醜八怪咋辦！你不就有幾個臭錢，有啥了不起！”
我冷笑，不想再和他廢話，動動手指就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我把房間的旮旯旮旯都仔細打掃了一遍，並消了毒，然後去接我媽回家了。哪怕單身一輩子，我都必須先照顧好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