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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與人文】我不由啊

近日轉發公眾號“桂花燈”多篇原創文章,特向

儲教授本人

該號表達敬意和感謝。

2011年12月22日,早晨,因為接待單位臨時要我追加一場講座,我在北京的招待所裡匆匆忙忙起草講課提綱,突然手機響起,一位中華書局的網友發來簡訊:“朱季海昨晚九點三十分去世。”

我不由“啊”了一聲。

其實,我並不認識朱季海,也沒見過面。但是,若按老式的學術繼承關係說,朱季海是章太炎的關門弟子,與黃侃、魯迅、錢玄同等是師兄弟。我的大學老師和研究生時期的一些老師多是黃侃的門生,我也多少得到一點點章黃學派的薰陶,朱季海可說是我“叔祖父”式的學術前輩。

朱季海在網上被稱為“最後計程車”,可是,他的一生,至少是解放後的六十多年,一直默默無聞,也一直無人問津,更不要說長期由國家供養和國人供奉,享有榮耀和光環的官方學者,他是一個長期窮得沒飯吃甚至連棉褲都送進當鋪的都市隱士。

三十多年前,我斷斷續續聽說了這樣的事情(這些說法跟今天網路裡的介紹略有不同):

朱季海十幾歲的時候就受業於章太炎,可說是章氏的最小的學生,也是章門的關門弟子,可歲數卻小於許多同門的“晚輩”。

1935年,章太炎在蘇州成立國學講習會,有時,章太炎竟然讓年紀輕輕的朱季海登臺講課。

朱季海有一本著作,叫《楚辭解詁》。這是真正的國學著作。前些年,社會上炒作文懷沙,說他是國學大師、楚辭專家,曾受業於章太炎。我立即想起朱季海及其很少有人提起的《楚辭解詁》。我知道,若論章太炎的嫡傳和楚辭專家,文懷沙比朱季海怕要差一大截。而且,我心裡很困惑,當媒介宣揚文懷沙的時候,文懷沙為什麼不提朱季海呢?據說,有人曾問朱季海,文懷沙是否章氏弟子?朱笑而不答。

可惜,除了《楚辭解詁》,朱季海當年好像沒有其他什麼著作。

原因呢?

他沒有任何生活來源。

幾十年都沒有生活來源的人,你叫他於窮困潦倒之中怎麼著書立說?

一個學者,一個既有真學問又在學術界內圈頗有名望的學者,怎麼會沒有生活來源呢?解放初直到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國奉行的不是大學教授高薪制嗎?

可是,他不是大學教授。

他甚至連工作都沒有。

六十多年裡,他基本沒有工作,不屬於任何單位,或許,除了蘇州某個里弄的居委會,誰也不管他。

鳳凰衛視說他是不在體制內的“無錢、無勞保、無人照顧”的“三無”人員,他要的就是這種誰也不管自己,誰也管不著自己的人生,即便是沒飯吃。

現在,人們說他是“大隱隱於市”,誠然,他確是隱於江南古城姑蘇的“大隱”,可是,話說得輕巧,除了朱季海,中國有幾個能做到?

他靠他兒子養活。

可是,他兒子是個普通工人,生活也很困難。兒子養活不了他,也不願意養活他。

為此,家庭關係也緊張。

從物質的層面說,“自古貧家無孝子”,白天,他只能去公園裡枯坐;晚上,他只能睡地板。

現在,他走了,許多人出來說,如果當初他願意開筆(指寫字畫畫),可以一夜暴富。(但是,據說他的手摔傷了,沒好好治,他從此不肯書寫繪畫。)

現在,他走了,我想,如果當初有人真心誠意地請他出來講國學,他可以紅遍中國。那些學術超男超女們無法望其項背的。

可他就是不幹,寧要貧寒和孤傲。

曾經,章黃學派的教授們很同情他,想給他弄個工作,有個領工資的地方。

解放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中國大學裡的國學領域,可謂是章黃學派的天下。老先生們雖然政治上有點“臭”,說話還是有點影響的。

於是,包括我的大學老師在內,一些學者便希望南京大學能讓他講點課。

匡亞明時任南大校長,很願意促成好事。

可是,沒飯吃的朱季海不但不感激,反而向南大提了叫人難以忍受的條件。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兩個:

一、不開會。不參加任何政治學習。

二、每次上課只講一定時間,時間到了就走。

開明的匡校長也答應了。

可是,沒多久,朱季海還是拍屁股離開了南京大學。

原因同樣令人匪夷所思:

一天,課間有學生請教朱季海,朱季海於是回答學生的問題。回答完畢,朱季海便走了,不再繼續上課。理由是,回答學生也是我講課,時間到了。

南大無奈,只好結束了聘用。朱季海又繼續在蘇州的家裡睡地板。

不幸的朱季海也有難得的幸運。

新中國的前三十年,歷次運動中,很多舊中國過來的知識分子都程度不等的受到衝擊,即便是一向埋頭古書而較為疏於現實生活的學者也在所難免。但是,直到文革結束,我都沒聽說朱季海出過什麼事。像他這樣的怪人,假如他有工作——無論在哪個單位工作,註定是要“倒黴”的。可是,恰恰由於他沒有任何單位,不隸屬於任何組織,於是,也就沒有人關注這個“漏網”的社會閒散人員。據說,“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時候,有人終於想到還有一個朱季海,里弄便準備批鬥他,風聲傳來,他於是躲到鄉下,居然幸運地逃脫了體制內無數的知識分子都無法倖免的厄運。

朱季海很喜歡人家請他吃飯,但他不說“吃飯”,而是說“喝茶”,實際上相當於今天的“蹭飯”。他來南京,邀請過去的同門學者喝茶,結果都是被邀請的付賬,老先生們說:哪能要他出錢呢?在蘇州,相識與不相識,無論誰請,他都欣然前往。有些年輕人請他“喝茶”,意在席間聽他談談國學,但他只顧吃,吃完便完了,並不講什麼學問。為此,有些人便說他並沒有學問,只是騙飯吃。但是朱季海說,你們只說是請我喝茶,並沒有提條件——講學問。

朱季海為什麼喜歡“喝茶”?我想,大概是常年窮困潦倒所致吧?往深裡想,我並不覺得可笑,倒有點酸楚之感。朱季海不太願意跟年輕人講國學,除了性格方面的原因之外,我想,可能也與彼此學術差距過大有關,他和你遠不在一個層面上,恐怕沒多大興趣跟你“切磋”。有人以為朱季海並沒有多大學問,我覺得,一個老人,長期衣食無著,缺乏基本的治學條件,只能長年如一日地坐在公園的凳子上消磨歲月,捧著一隻玻璃罐當茶杯,依靠同情他的服務員施捨開水,這樣的老先生,說他學術上未能成果累累甚至沒多大學問,或許是可能的。如同一個剛勇的拳師,長年缺乏習武的條件,功力便會減退,但這或許不完全是老人的過錯,更何況,朱季海的晚年竟然拿出了幾本著作。

朱季海沒錢買書訂報,沒有任何聯絡工具,要找他,除了寫信,就是到公園裡找。晚年怕生病,“病了沒錢看”。蘇州有個俞明,曾任南京師範學院(今南師大)中文系書記,熟知一些老先生的情形,後來調任蘇州宣傳部長,他怕朱季海沒飯吃,設法給他在自己管轄的單位裡掛了個虛銜,開始每月100多元,朱季海不去領,他叫人送去。後來,每月400多元。這位政府官員說:“怕他餓死,要是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我們的罪孽可就大了。”俞明部長確實有良知且有良心。

朱季海生於1916年,逝於2011年,享年96。總其一生,可謂是我國人文社會的獨特的現象和稀有的個案。

百度介紹

朱季海(1916--2011),名學浩,孔文子,蘇州人。當代國學大師、學者。

16歲時師從國學大師、樸學大師,著名學者、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古文經學家章太炎先生,是章太炎先生最小的弟子,因聰明過人而十分用功,深為章太炎器重,稱其為“千里駒”。

1935年章氏國學講習所創辦後,朱季海擔任主講人。精通英、德、日、法語和訓詁考證之學。其著作《楚辭解故》被譽為學術界“天書”。

1946年曾在南京國史館工作,因不滿官場黑暗阿諛,憤然辭職。傳奇的他一生只任過2年半公職。

1949年在蘇州第三中學教書。20世紀90年代,曾為蘇州鐵道師範學院文學、史學、美術三個系學術帶頭人指導講學。在過去蘇州的國學界,他資格最老、學問最大,經曾任蘇州市宣傳部長的俞明曾介紹,朱季海被聘為蘇州博物館顧問,蘇州宣傳部工農聯盟顧問。

2005年被聘為蘇州復興私塾顧問(掛職)。

2011年96歲的他,身體一直不怎麼好,蘇州電視臺《新聞夜班車》等欄目對其有多次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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