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葉傾城    來源 | 作家葉傾城

夜歸，下起了雨，漬了水的街面閃閃發光，一如湖面。

這是一條小路，無車可通，我沒帶雨衣，帶了傘，但穿的是布鞋。

我有兩個選擇：一，步行。一定會踩進水裡，溼了我的腳我的鞋；

二，騎腳踏車。就不能打傘，一定會溼了我的頭髮我的衣服，但腳與鞋可以保住了。

人生總是時不時地，有陰霾有雨霧，你未必能永遠準備周全，因此，總得放棄一些損失一些。

你是否能確定哪些更重要，哪些更不能犧牲？

最後，我選擇了騎腳踏車。

我於是，想起了一個故事。

總有些故事催人下淚。

朋友學校的故事。

是去年九月剛開學期間發生的。

傍晚時分，家長陸續送中小學生入校，有一個五年級的小孩，老師正在和他爺爺奶奶交接，小孩就在那兒玩手機。

忽然聽到滴滴一聲，小孩趁大人們不備，開了一輛共享單車，跨上去，飛馳而去。

老師愣了，爺爺奶奶也愣了。

等大家反應過來，想上去攔，小孩已經箭一般消失在人流車流裡了。

班主任嚇壞了，爺爺奶奶也嚇壞了，趕緊和小孩父母聯絡，又打電話給校長給派出所，大家亂作一團。

打到小孩母親那邊，母親說：他和我打電話了，他上我這裡來了。

原來小孩的父母已經離婚了，父親是本地人，有房有車有老人幫忙，母親是外地來的，在本地無房無地無老人，小孩就判給了男方。

暑假裡，老人把小孩帶回老家了，小孩一假期沒見到母親。

現在開學了，小孩終於有機會了。

班主任和爺爺奶奶、教導主任一道趕往母親的租處，左等右等，天都黑了，只見路燈下，來了一個小小的、騎在腳踏車上的身影，奮力向這邊騎過來，大喊：“媽媽——”

母親一聽，放聲大哭。

小孩幾乎是從腳踏車上掉下來的，所有人都擁上前去，小孩撲向母親懷抱，母子抱頭痛哭。

哭完了，無論小孩怎麼抱著母親的腿央告，母親還是隻能含淚說：我沒有地方給你住，沒有錢給你上學……

班主任、教導主任、爺爺奶奶像綁架一樣，把小孩帶走了。

一向同情女性的偉大詩人白居易寫過一首詩，叫《母別子》：

母別子，子別母，白日無光哭聲苦。

關西驃騎大將軍，去年破虜新策勳。

敕賜金錢二百萬，洛陽迎得如花人。

新人迎來舊人棄，掌上蓮花眼中刺。

迎新棄舊未足悲，悲在君家留兩兒。

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牽人衣。

以汝夫婦新燕婉，使我母子生別離。

不如林中烏與鵲，母不失雛雄伴雌。

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

新人新人聽我語，洛陽無限紅樓女。

但願將軍重立功，更有新人勝於汝。

不必責備這位母親吧，她也只是在艱難與艱難之間，做了選擇。

＊作者：葉傾城，湖北作家協會會員，著有《孩子謝謝你選我做媽媽》《再多不捨也要勇敢向前》等多部散文集，《原配》《心碎之舞》《麒麟夜》等多部長篇小說，兒童小說《蝸牛座的谷小滿》《你好啊一年級》（陶小鯨系列），譯成《誰動了我的乳酪》（幼兒版）《走出非洲》等。公眾號：作家葉傾城（qcbuke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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