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世界真遼闊

亡國之君沒人想當，但總會落在某個人頭上。看看歷史上的記錄，或許只有亡國之君才會對一敗塗地這種境遇感受最深。從現實發生的角度來看，一敗塗地是一個有些漫長的過程，並非朝夕之間轉瞬即至，君王的失敗，國家的失敗，不是瞬間才發生的事情。它相當地消磨人。將一個人的銳氣、勇氣和志氣消磨殆盡，到最後能拿得出手的狠勁只能留給自己。在《隳三都》一書中，作者周思成留給金哀帝的筆墨相當多。可以看得出，在面對一敗塗地的局面時，金哀帝對於自己的無力迴天是有執念的。

1233年十二月，蔡州城外郭陷落時，金哀帝對近侍從傾訴到：

我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無大過惡，死無恨矣！所恨者，祖宗傳祚百年，至我而絕，與古荒淫暴亂之君等為亡國，獨此為介介爾！

由此可見，讓金哀帝含恨介懷的，是他自認為自己並非暴君，卻也淪為亡國之君。與他平日裡不齒的亡國之君同列。所以金哀帝有自己的打算：

古無不亡之君。亡國之君，往往為人囚縶，或為俘獻，或辱於階庭，閉之空谷。朕必至於此，卿等觀之，朕志決矣。

金哀帝此番話語間，不是想象得來的。宋徽宗、宋欽宗二帝俘虜於金庭之事不遠。宋朝的皇室帝胄被金人囚縶的種種情狀歷歷在目。想當初施加在宋人身上的痛苦很快就要自己來品嚐，金哀帝是不願意的。他是知道那有多殘酷的。到不得不承認“無力迴天”之時，他其實已經很平靜了。

金哀帝在城破前自焚而死。而且死後骨殖還要任人瓜分。蒙古軍與南宋軍聯手攻入蔡州之後，蒙古將軍塔察爾與南宋軍將軍孟珙相約，中分金哀宗的骨殖。後來，南宋宋理宗以金哀帝遺骨祭告太廟，連同孟珙帶回的金太祖“武元皇帝”諡璽以及龍袍、玉帶、牌印等物，以“亡金國寶”的名目，發付大理寺獄庫儲藏。從《隳三都》一書的這一記述來看，南宋軍興師攻蔡州，片土未爭得，只搶了這些無用的東西。也難怪隨後南宋與蒙古軍爭河南之地，無利而返。

歷史書中對於一敗塗地之事大多語焉不詳。《資治通鑑》是寫給帝王看的書，卻依然擋不住敗亡的到來。《隳三都》與其他歷史著述不同的氣質就在於，它的本質是一敗再敗，終至塗地。我們看到的是慢動作的覆水難收。在周思成夾在敘事的議論部分，對於成敗的思考，各取所需。相比歷史書中的勃興之事，敗亡的成因千頭萬緒，它就像河流一樣，從微不足道的發端開始出現，在某一個時刻突然彙集在一起，以至於形成了任何力量都不能扳回的洪流。在這股洪流中，它以破竹之勢，向最終的命運霹靂而去。

《隳三都》一書中記述了兩場大戰，一是野狐嶺大戰，二是三峰山大戰。這兩場大戰對冷眼旁觀者而言，可以說成是這股洪流的迴旋之處。它吞噬了阻擋的努力，並積蓄了更加猛烈的奔湧力量。細讀這兩場大戰中的對陣雙方的種種舉措，說到底是為敗亡找到更合理的解釋。這兩場大戰都是發生在城牆之外，但其直接決定了城池的命運。金朝的種種努力，留下的是“圖存於亡，力盡乃斃”這樣的評語。史家姚從吾對金哀宗的評價用了三句話：“謀挽危局”、“忍辱守汴”、“力戰殉國”，也得到了作者週四成的認可。不誇張的講，金哀宗，也是一個辛辛苦苦奔波在敗亡路上的人。

“殷鑑不遠”是歷史書中常常出現的話語。想必金哀宗也讀過。本來這句話是警惕之語，但在事實上，這四個字只能作為感嘆語存在。讀歷史不但要看一面，也要看看歷史的另一面，正如要見世面，而不能只見世界的某一面。我們在歷史中要汲取的不應該只是借鑑，而是應該正視國家會失敗，朝廷會失敗這樣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隳三都》講述的正是這種常態。“萬世繫於一世”的妄想之前不曾實現過，以後也不會成功。

任何變化在事後看來都來的突然。對於敗亡一事而言，也是如此。《隳三都》中講述的短短二十年，是事後人語。但對於歷史中的人而言，這一過程是無比的漫長與煎熬。戰火從遠方燒至眼前，種種作為皆無力，也一步一步將“悲愴”昇華為“悲壯”。這是歷史記述中慣常的筆法。儘管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但我們對於歷史的回顧和解讀，還是會回到人本身。勝與敗不過是一種表現而言。在《隳三都》中讓人值得回味的總結語是這句話：

“從書中可以看到，城牆以外的遠方發生的事件，往往決定著圍城的命運。”

也由此可見，築牆，從來不是獲得安全的保證。一個“隳”字，就說明了城牆會遇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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