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千萬人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崇政殿裡的風波，很快就以各種各樣的途徑流傳開來。
汴京的百姓自然不可能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憑著聽到的片言隻語再加上自己的想象，一下子就有很多版本開始流傳起來了。
有說太宗皇帝直接在大殿顯靈，大罵群臣不忠不孝，嚇得群臣滿殿跪倒的；
有說寇準和王欽若當場打起來；
有說真宗皇帝氣得在大殿昏倒；
還有說寇準抓住真宗的衣服，大聲說話連唾沫都噴到真宗臉上。
各個都說得活靈活現，好像自己在現場一樣。
不管哪個版本，有一點都是一樣的。寇準請求皇帝親征，皇帝答應了，卻一時間調不得兵馬。
汴京繁華，勾欄賭檔，酒肆茶館，說書賣藝，三教九流，無所不有。
汴水河邊，柳樹旁，一座清淨小院。院裡的紅姑娘如霜正陪著楊家少爺聽曲。
楊少爺半躺斜椅，兩眼微閉，右手在扶手上輕輕地打拍子。如霜不時將瓜果喂入楊少爺的嘴中。楊少爺已在此處待了近一個月，每日如霜服侍，好不快活。
一楊府下人匆匆而入，見此，一怔，但顧不得許多，走近貼身彎腰附耳，對楊少爺耳語了幾句。
楊少爺聽罷，微閉的雙眼一下睜開；
“可是確實？“
“老太君說得真切，已在準備了。”
楊少爺一聲冷哼，“哼！ 何必勞煩老太君，我楊家豈無人焉！”
言罷起身，徑直朝門外走去。如霜不解，問了一句：“公子去哪？”
楊少爺停住，頭也不回，答道：“去死”，言中竟有幾分金戈之意。
他轉過頭來，對著如霜，面無表情：“我若不死，回來便贖你出去。”
喚過老鴇，付過銀票，說道：“如霜姑娘這一年不見客。”
聲音依舊慵散，卻多了幾分言出法隨的味道。老鴇不敢答話，連連稱諾。
楊少爺進入府中，一進正堂，便神色一肅，徑直跪下，再也看不到半點紈絝公子哥的樣子。
“不肖男知錯，請老太君責罰。”
老太君神色淡淡：“算你還知道自己是楊家子弟，還知道回來。我也不罰你，你現在去祠堂，對著祖宗牌位跪著，什麼時候想好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不過多時，楊少爺來到正堂，見老太君全身披掛，手持長槍。邊上擺著一副簇新甲胃。
見楊少爺出來，老太君開口：“你是單傳獨孫，本當保你周全。但你既然回來了，想必已做決定。此次你去，不得墮我楊家半分英名。”
楊少爺神色凜然，穿上甲胃，拱手說道：“老太君請放心，要麼勝，要麼死，絕不損我楊家半點名聲。”
老太君神情豪邁，：“好，老身以前送過你爺爺，送過你父親，今天，老身也親自送你，記住，我楊家滿門忠烈，便是全死了，也是忠烈滿門。”
楊府中門吱吱開啟，老太君一馬在前，滿頭白髮，一身甲胃；
楊少爺神情平靜，策馬隨後。
身後門匾上“天波府”三個大字熠熠生輝。
勾欄不遠有一賭檔，不知檔主真姓，祖上初來汴京時，因其賭技高超，百賭百勝，自詡為百里奚之後，以百為姓。
後子孫不敢自滿，去掉一橫，改稱白。
賭檔之中甚為熱鬧，色子聲，牌九聲四起。
一賭徒賭大小，連輸多次，賭性大發，將身上所有錢財統統押大，口中哇哇大叫：“老子這便去廂軍司，生死有命，要這鳥錢作甚。”
結果開出，是小。賭徒神色黯然，正待離場。
“且慢。”說話的是白家二小姐，其時男女之防並不為甚，女子拋頭露面，打點應酬亦不罕見
“你說要去廂軍司，可當真？”
“賭錢的人最講信用，豈會騙你。“
“那好，這把算你贏，拿了錢再去吧。“
賭徒睜大眼睛，看著白家二小姐。
其時白檔主有子女二人，江湖中人，百無禁忌，兒子取名白起，女兒取名白玉。
白起喜好舞刀弄槍，日常的賭檔生意，便是由女兒白玉打理。
白玉微微一笑：“我雖江湖中人，也知道先有國才有家的道理。壯士慷慨為國，令人佩服。小小銀兩，權當壯行。“
賭徒看著白玉，面色數轉，咬牙說道：“願賭服輸，賭場的規矩不能壞”
說罷，後槽牙一咬，取過一把裁刀，對著自己的左手小指斬了下去。
面色蒼白，強忍痛楚，“姑娘高義，感激不盡，我把小指切了，一是戒賭，一是權當賭輸的賭資。
”請姑娘將這些錢轉交我在鄉下的老母，我若回來，便養她老，若回不來，還請姑娘買口薄棺材，代我送終“。
白玉面色不變，”喏！“
”如此，就此別過，哈哈哈哈！痛快！“ 賭徒大笑，出門而去。
城郊的大宅裡，陶員外心神不定。他前幾天剛定了一批糧食，這幾天就能到貨。
最近汴京米價飛漲，眼見到手轉賣便能大掙一筆。
他派出去的管家剛回來。陶員外急忙問：”辦好了，一共幾車糧食？“
”回老爺，兩車“
陶員外忽地大怒，”沒用的東西，不是說十車麼，怎麼只有兩車？ 這點小事也辦不好？“
”老爺，小的意思是“
”你給我閉嘴，我看你是昏了頭。都什麼時候了，還打小算盤“
”捐了，捐了，全給我捐了，前方吃緊，把糧食全給我捐了，老子不發國難財。“
大宅邊上的私塾裡。先生正在讓弟子們背孟子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
”停“。先生喊道，”今天以後，我教不了你們了，你們要記住這段話，長大了，要明白什麼叫捨生取義“
”下課！“
先生走到私塾門口，又再回頭”你們再喚我一聲先生吧“
”先生“，弟子們異口同聲。
”好，好，好。“先生面帶微笑，迎著陽光，出門而去。
各地突然出現了很多奇怪的人口失蹤現象。
村口的鐵匠打了十幾年帖，好好地，突然就不見了，連著二十斤好鐵及好刀也一併不見。
村尾的石匠，平日裡脾氣暴躁，經常打罵老婆，那晚難得居然燒了一桌菜，還給老婆倒了洗腳水，說老婆這些年辛苦了。
老婆感動的連眼淚還沒有抹乾，第二天一早，就發現人不見了，家裡什麼都在，就少了一把鐵錘。
隔壁的老劉，平日裡是個妻管嚴，連自己親媽都不敢養在身邊。
那日忽然暴起，把老婆打了一頓，又把親媽接了過來。奇怪的是，老婆居然一聲不吭。第二天一早，老劉也不見了，少了把魚叉。
老趙隨太宗打過太原，受過傷，腿瘸了。退伍了以後，平時就在家帶帶孩子，種種菜。那日，他也不見了。
老婆起來，只見，倉裡有米，缸裡有水，唯一不見的，就是那把跟隨他多年的神臂弓。
說書先生說著說著就不見了，一幫聽客莫名其妙。
廚師燒菜燒著燒著就不見了，一幫食客坐在飯桌上發愣。
更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去報官，也沒有一個人去問老闆賠錢。
汴京城，廂軍司前的長街。
慢慢地，遠處出現一線人影。
老太君騎馬走在最前，神糾氣昂。楊家一門忠烈，老太君快八十了，依然是滿門忠烈。
後面是楊少爺，不言不語，神色決然。
轉眼一瞥，看見如霜站在街旁，不禁嘴角微微一揚。
賭徒一臉猙獰；
陶員外平日心寬體胖，急促地邁著步子，不停回頭催管家”快點，叫糧車跟緊點“
先生一臉平靜，閒庭信步，好似去赴一場詩會。
鐵匠扛著刀，
石匠握著錘，
老劉舉著魚叉，
老趙腿不太好，走在後面，神臂弓穩穩地背在身後，雙手乾燥，穩定，有力。
說書先生走得急，掉了一隻鞋
廚師直接就拿著把鍋鏟
人群慢慢地多了起來，慢慢地長了起來。
這是我們生長的地方，
我們熱愛我們的家鄉。
朋友來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來了，
迎接他的有刀槍。
眾人來到了廂軍司，前去造冊登記，抬頭一看，驚奇地發現
排程者，竟是賭檔老闆大兒子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