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百年的時間
非洲被各種外部勢力所重新發現、征服、定義
©Geo History
字幕:明白知識
非洲常常被認為是人類誕生的地方,作為「人類祖母」的南方古猿阿法種露西(Lucy),被美國古人類學家唐納德·約翰遜(Donald Johanson)等人發現於東非的衣索比亞。
古人類學中的「走出非洲」理論(OOA)認為,大約在30-20萬年前,第一波智人選擇離開東非大裂谷,遷往別的大陸,繁衍生息,演化成今天的人類。
問題是,既然連人類都是起源於非洲,自非洲走向全球,在人類進化之途上領先了一大步,為何最後竟落後如斯?
非洲為什麼沒能像歐洲一樣發達,而是給人落後、貧窮的印象?
為什麼在全球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中,人均GDP墊底的十位,有九位都是非洲國家?
◆ 2018年全球國家人均GDP 倒數十位的情況
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是歐洲的小國盧森堡(人均GDP為113,954。42美元),人均GDP是最窮的國家是非洲東北部的內陸南蘇丹(人均GDP為306。70美元)的371。5倍。換句話說,南蘇丹的人,平均每天可以支配的錢,不到一美元,吃不飽,穿不暖。
非洲的貧窮,或許原因眾多,但有一點絕無法繞開,即自大航海時代開始,非洲所經歷的苦難屈辱歷史。
充滿血淚。
在過去的500年,非洲被歐洲所「發現」和「定義」,即使在今天各國獲得獨立,依然難以擺脫這些歷史的影響。
這一切,都源於歐洲的奴隸貿易和殖民主義。
500年前的奴隸貿易
從歷史上來看,北非更多受地中海文化影響,東羅馬帝國和阿拉伯帝國在此留下深刻的烙印,而非洲中部和南部一直處於封閉狀態,不為外人所知。
北非商業活動發達,阿拉伯人將黃金、象牙和奴隸輸送到地中海地區。
實際上,早在歐洲人開始在大西洋兩岸販賣黑人奴隸之前,非洲大陸上就已經實行了奴隸制,買賣奴隸的主要有兩類人:部落酋長和阿拉伯人,這些奴隸大多來自部落戰爭中的俘虜。
而西非,在中世紀就發展起了幾個富裕的帝國,比如馬裡帝國、迦納帝國,這些帝國盛產黃金。國王們傻乎乎地用黃金跟阿拉伯人做交易,而不是發展自己的經濟。所謂樹大招風,豐富的黃金儲量引起了歐洲人的覬覦。
15世紀40年代,葡萄牙的造船師發明了一種新型帆船,它不僅輕便快速,還很結實,能夠運送歐洲的探險者去往世界各地。大航海時代來臨後,葡萄牙人的身影出現在了非洲西岸的貝南灣。
一開始,他們並不是奔著奴隸貿易去的,他們只是想要尋找黃金和香料。但是在大西洋對岸,歐洲人意外發現了更為廣闊平坦的美洲新大陸。那裡人煙稀少,有著大片的閒置土地,可以用來種植棉花和菸草拿到歐洲售賣,也因此急需大量的廉價勞動力。
既然把非洲人當奴隸賣到北美殖民地的種植園做勞力,也有利可圖,何不順便做這樣的買賣呢?
◆ 美非歐三大洲奴隸貿易路線圖
©牛津大學出版社
於是,葡萄牙人以及接踵而至的其他歐洲人,胃口越來越大,奴隸貿易也做得越來越大。
根據跨大西洋奴隸貿易資料庫的資料,從16世紀到19世紀,超過1250萬的非洲人被當作奴隸販運到了美洲。而且,由於抓捕奴隸與運送奴隸過程中非常高的死亡率,所以有一種估計,整個奴隸貿易三百年,非洲損失的人口超過1億。
不僅如此,這群來自文明地區的「文明」人,開始用文學來打扮奴隸貿易。18世紀,當非洲奴隸貿易逐漸達到最高點時,跟非洲有關的歐洲文學也開始調轉方向,從對航海生涯的寫實,轉向對非洲人的攻擊。在這些作品裡,非洲人不道德、墮落,只有歐洲人來了以後,才給非洲人帶來文明。歐洲人對非洲的奴役,不僅具有正當性,而且還拯救了非洲人。。。
2013年去世的非洲大作家,奈及利亞的欽努阿·阿契貝(Chinua Achebe),在他的隨筆集《非洲的汙名》裡,對這套汙名非洲的文學傳統,做了嚴厲的批評。在阿契貝看來,這套文學傳統,雖已凋萎,但它所提供的看待非洲以及非洲人的角度,一直延續至今。
阿契貝尤其不滿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名著《黑暗的心》。這部小說出版於20世紀初,一直被視為20世紀英國最佳小說之一,書裡對白人在非洲的殖民主義之黑暗做了很深刻的揭示。
但阿契貝不滿的是,即使是這樣一本書,以及康拉德這樣有反思精神的白人作家,裡面所蘊含的對非洲的視角,依然在汙名非洲的文化傳統之列。書裡的一些描寫,體現出作者對非洲人發自內心的惡意。用阿契貝的描述:
「歐洲在觀察非洲時所提出的諸多問題的中心是對非洲人性的簡單質疑:他們是否跟我們一樣?」
比如,《黑暗的心》裡對一位受過教育的非洲人的描寫:
「。。。說句實話,看著他就像看見一條學人的樣子穿著馬褲、戴頂羽毛帽、用兩條後腿走路的狗。。。」
作為深愛非洲的文化人,阿契貝非常敏感地感受到了白人世界把目光投在非洲人身上時所帶有的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哪怕帶著康拉德式的白人的自我道德反思。
阿契貝尤其受不了康拉德的「反思」。
當康拉德看到非洲人,「黑色的肢體在舞動」、「突然爆發的狂喊」、「許多雙腳在跺地」,因此開始懷疑「這些生物真是人類嗎?」,然後又開始自我批評:「不, 他們不是無人性的。你們知道,這是最糟糕的一點——懷疑他們並非沒有人性。」
阿契貝說,我們非洲人不需要康拉德這樣的憐憫。不管這所謂的憐憫是什麼,我們非洲人不會真正從他的憐憫中受益。我們只要求一樣東西,就是請把我們非洲人視作與你們一樣的物種:人。
而且,請不要用時代背景這樣的藉口為康拉德辯護。因為,同樣來自白人世界,跟康拉德同樣年代,另外一位來自英國的非洲探險家:大衛·利文斯通(David Livingstone),就能擺脫那個充滿對非洲偏見的時代的影響:
「我發現很難歸納(非洲人的)性格。有時他們可以極其出色地做事,有時則糟糕得離譜。。。經過長時間觀察,我得出一個結論,他們同其他地方的人們一樣,是善良與邪惡的奇怪組合。」
黑暗的心
儘管歐洲人在非洲買賣奴隸,佔據貿易點,但始終沒有深入非洲的腹地。那時,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貿易路線,透過奴隸貿易就能賺錢,就不用額外動腦筋去開拓非洲的內陸,各自相安無事。
直到18世紀下半葉,英國在北美的殖民地獨立成為美國後,廢奴運動開始興起,販賣人口成了有識之士所譴責的事,北美的奴隸制逐漸衰落。
19世紀之後,奴隸貿易在世界各地不再受歡迎,並受到各種批評指責。
1807年,英國議會透過法案,禁止販奴貿易。之後,英國給其它國家施加壓力,使其停止奴隸貿易。比如,1810年,英葡兩國透過簽署條約,限制葡萄牙在其殖民地的奴隸貿易。
而在美國,那些獲得自由的黑人奴隸被美國人遣返回非洲。為了讓這些人有容身之所,美國人還在西非建立了一塊殖民地,被遣的黑人奴隸和當地的土著之間發生激烈衝突。不過,這塊殖民地最終還是以自由之名,在1847年獲得了獨立,這就是賴比瑞亞(Liberia,本意是自由和解放)。
可是,非洲的苦難並未因此結束。
工業革命的車輪碾向非洲,歐洲人的眼光又轉向了這裡豐富的工業原材料。歐洲對非洲的壓迫,從這時候開始變得愈發嚴重。
在奴隸貿易興盛的時期,因為只和沿海地方的非洲首領進行交易,歐洲人一直沒有深入過非洲內陸。直到19世紀中後期,開始出現了瓜分非洲版塊的浪潮。
非洲在被歐洲人重新「定義」之前,和其他地方一樣,有著眾多的民族和語言。在非洲西岸的剛果河流域,還有一個強大的國家,叫做剛果王國,這裡有著完善的制度和兢兢業業的統治者,在每個城鎮,還有國王派來的長官負責地方事務。在歐洲人到達這裡之前,這個王國已經存在了數百年的時間。
◆ 剛果民主共和國是中南非洲第一大國
非洲第二大國
它在非洲的位置如圖所示
©CIA
美國作家亞當·霍赫希爾德(Adam Hochschild)在揭露剛果慘痛歷史的《利奧波德國王的鬼魂》這本書中提到:探險隊到達之前,歐洲的商人們幻想這裡的黃金、香料、寶石;冒險家想探索尼羅河的發源地;宗教徒想去尋找祭祀王約翰(Prester John)的傳說。
◆ 《利奧波德國王的鬼魂》
作者:亞當·霍赫希爾德
譯者:扈喜林
出版社: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8
和非洲其他地方一樣,剛果王國本身也存在奴隸制。但大多數奴隸都來自於戰俘、罪犯以及還不起債的人,並且,這些奴隸可以透過努力勞作獲得自由。
一開始,剛果王國還以為國家之間互贈奴隸是國王之間的禮物交換,可是當非洲的數萬奴隸被歐洲人運往大洋彼岸的時候,剛果國王也逐漸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霍赫希爾德在書中講述了剛果王國當時遇到的危機。
1526年,當時的剛果王阿方索一世在寫給葡萄牙國王若昂三世(King Joao Ⅲ)的信中說:
「那些奴隸販子每天都要擄走我們的臣民——這個國家的孩子、王公貴族子弟,甚至王室的人……這種惡行和墮落猖獗無度,全國人口劇減……除了做彌撒用的酒類和麵粉,我們國家只需要牧師、教師,不需要商品……我們誠摯希望這個國家不要成為買賣和運輸奴隸的地方。」
對此,精明的葡萄牙國王迴避了這個問題,所採取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不承認有那樣的事情發生。若昂三世回信說:
「您告訴我您不希望境內有奴隸買賣,因為這種買賣讓你的國家人口劇減……相反,那裡的葡萄牙人告訴我剛果國土是多麼遼闊,人口是多麼稠密,根本看不出來有奴隸離開過那裡。」
為了挽救處於水深火熱中的王國,阿方索一世數次派人前往羅馬梵蒂岡,呼籲教皇結束奴隸貿易。但是派去的密使在葡萄牙里斯本一下船,就被葡萄牙人扣押。
沒過多久,剛果王國就在這場來勢兇猛的奴隸貿易中元氣大傷。甚至剛果王室在前往葡萄牙學習宗教的途中,也被奴隸販子賣到巴西為奴。
掩人耳目、瞞天過海……因為世俗的貪慾和財富的誘惑,到了19世紀初剛果王國滅亡後,歐洲人在剛果土地上更加肆無忌憚。
利奧波德國王的鬼魂
19世紀工業革命興起之後,歐洲的冒險家也開始了向非洲內陸的探險之旅。其中有一位代表性的人物,叫享利·斯坦利(Henry Stanley),他不僅是一位探險家,還是一位暢銷書作家。斯坦利對非洲內陸景觀的報道和介紹,勾起了歐洲各國對非洲內陸的興趣。
斯坦利是一位英裔美國人,對英國懷有很深的情義。他最初的想法是透過自己的探險,讓英國佔領非洲那些陌生的土地。當時英國在海外已經擁有了眾多殖民地,但由於國內經濟形勢不好,而且許多殖民地面臨起義和管理困難,所以斯坦利的探險並沒有引起英國的興趣,這讓他失望不已。
此時,在英吉利海峽的另一邊,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Leopold II)卻不滿足於蝸居歐陸地方一隅,一直想要尋找一塊屬於比利時的海外殖民地。
可是,比利時政府和民眾似乎對此不抱熱情,利奧波德無法說服政府積極參與,便只能以自己的名義行動。斯坦利從非洲回來之後,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剛果河流域這塊地區。
◆ 利奧波德二世(Leopold II),1835-1909年
這位白人國王,在非洲犯下的罪惡罄竹難書
利奧波德聯絡到了斯坦利,並表示他對斯坦利在非洲的成就仰慕不已。他請求斯坦利再次前往非洲,對剛果河進行更深入地探險,斯坦利當時正因為吃了英國的閉門羹而鬱郁不得志,遇到利奧波德自然喜出望外,隨後不久他便出發了。
沿著剛果河縱深前進,每遇到山峰湖泊等標誌性的地點,斯坦利都以自己和利奧波德的名字命名,以方便利奧波德劃分自己的領地和日後的管控。就連剛果現在的首都金薩沙,原名也叫做利奧波德維爾或利奧波德城。
為了掩人耳目,利奧波德精心安排,成立了國際非洲協會,這是一個以慈善、科學考察為名的利奧波德的傀儡組織,協會的每個人都和利奧波德有著利益聯絡,都是利奧波德把觸角伸向非洲的幫手。
霍赫希爾德的書記錄了利奧波德成立這一協會的目的:
「我敢肯定,如果我直截了當地給斯坦利佈置這樣的任務——以我的名義佔領部分非洲——英國人肯定會阻止我。如果我向他們尋求建議,他們也一樣會阻攔我。因此,我想不如給斯坦利找個探險的事情做,這樣,不但不會冒犯任何人,探險還會給我們提供日後使用的基地和總部。」
1879年,利奧波德更進一步,成立了國際剛果協會,目的是讓自己對剛果的佔領獲得國際承認。正如一位比利時記者所指出的,這完全是一個臨時組織,在自己的使命完成之後就宣告解散。
利奧波德深知,只要有一個大國承認了另一國家的存在,其他國家就會隨之效仿。為了擺平各個國家,他採取的手段就是找中間人,然後滿足他們的利益。比如亨利·桑福德(Henry S。 Sanford),他是一位美國富商,和美國總統關係密切。利奧波德打通和桑德福的關係之後,後者便成了利奧波德在美國的口舌。
在桑德福的遊說下,1884年,美國承認了利奧波德對剛果河流域的所有權,這也給其他國家開了先例。
就在同一年,德國柏林召開了歐洲國家瓜分非洲大陸的會議——柏林會議。在此之前,利奧波德剛剛成立了剛果自由邦,作為私人領地,他是該地唯一的股東和董事長。利奧波德在他的王宮裡運籌帷幄,在柏林會議上,歐洲最後承認了利奧波德對剛果的所有權。
值得一提的是,這場和非洲密切相關的會議,會場上竟然沒有一個非洲人。
◆ 描繪1884年柏林會議瓜分非洲的漫畫
對於被利奧波德支配的剛果人來說,這是剛果歷史上極其黑暗和血腥的記憶。
而以人類歷史的記憶而言,這是一個極其黑暗的片段。
人性、人心的黑暗面,在這裡被激發、放大。正如霍赫希爾德在書裡用的一個讓人特別印象深刻的表述,在這裡,「人與獸界限很模糊」。
起初,利奧波德想要在剛果找到象牙,他也的確這樣做了,但是發現象牙貿易並不能給他帶來豐厚的利潤。之後,汽車的使用讓全世界橡膠用量大增,而剛果擁有大量的野生橡膠樹。橡膠貿易的利潤,要比象牙大多了。
到了20世紀90年代末,因為橡膠貿易,剛果成為非洲最賺錢的地區,當然,這些利潤統統流進了利奧波德的腰包。
利奧波德從未到達過剛果,他伸向這裡的觸手,都是親自派去的政府官員和特權公司,他只需要看著自己的目標和財富一步步達成即可。
為了達成業績,剛果當地的政府組建了公安軍,監督並強迫當地村民夜以繼日地勞動。一旦村民不能上交夠額的橡膠量,公安軍會對他們進行殘酷的懲罰。
◆ 剛果村民在盧桑博森林收集橡膠
為了發揮懲戒的最大效果,除了藉助槍炮之外,政府的公務人員還發明瞭一種叫「chicotte」的硬皮鞭子,這種鞭子廣泛用在剛果各地,一鞭子揮舞下去,許多非洲村民因此皮開肉綻,以至喪命。
更恐怖的是,在當地男性村民進入森林割取橡膠之前,政府會先把他們的妻子兒女押做人質,一旦村民逃跑或完不成定額的橡膠割取量,公安軍會砍掉人質的手,他們還要根據人手數量向上面報告業績。
在利奧波德接管剛果不到20年,剛果便成了人間地獄,這裡毫無人道主義可言。根據威斯康星大學(University of Wisconsin)歷史學和人類學教授簡·範西納(Jan Vansina)的推算,1880-1920年,剛果的人口減少了大約1000萬,是總人口的50%。
◆ 19世紀末白人們在鏡頭前炫耀砍下的剛果人頭
©overblog
在這些非正常死亡的剛果人裡面,除了被利奧波德的政府折磨致死之外,還有傳染病蔓延、缺少食物等各種原因。因為強制勞動,當地男性村民損失更為慘重,有的村莊甚至看不到一個男性,剛果的生育率直線下降。
為什麼歐洲人這樣一個擁有高階道德文明的種族來到剛果,會成為殺人狂魔?
《利奧波德國王的鬼魂》中記錄到,對於在歐洲出身卑微的年輕人,剛果提供了一個大幅度提升社會地位的機會。留在歐洲,也許一輩子只能做一個普通的工人或銀行職員;如果來到剛果,可以迅速當上地方官員,或者成為鉅商,稱霸一隅,還可以擁有三妻四妾。霍赫希爾德對此寫道:
「將資產階級道德準則留在歐洲,對於當時的歐洲人來說,世界上的所有殖民地都可以提供一個擺脫現實的好去處。」
更何況,剛果在當時甚至還算不上殖民地,因為它是屬於利奧波德的私人領地,沒有政府法律法規的約束,無法接受民眾監督,剛果人的權利無法得到保障,利奧波德的爪牙更加為所欲為。
而且,對於在非洲的所作所為,白人們也沒有感受到一絲的羞愧和罪惡,認為這是理所當然,心安理得。
利奧波德用橡膠貿易賺取的錢,在比利時大修紀念碑、博物院、公園、城堡莊園等建築,享受著極其奢華的生活。他從未承認過剛果發生的暴行,並且像之前組織國際非洲協會、國際剛果協會一樣,利奧波德拿出另一個傀儡組織,「剛果原住民保護協會」加以掩飾。
儘管他承認,一些地方官員可能存在過激的行為,但他同時也說:「無法確保在非洲工作的每個人都完美無瑕,而且非洲的氣候好像確實也會經常讓人的本性變壞。」
◆ 英國諷刺雜誌Punch的漫畫
展示了利奧波德對剛果的壓榨惡行
後來,因為利奧波德的貪慾而造成的剛果災難,終於被一些別國前來調查的記者和傳教士所發覺。
一位美國遊客喬治·威廉姆斯(George W。 Williams)經過在剛果的多年探訪,在1890年,寫了一封致利奧波德的公開信,發表於歐洲的報紙上。這是白人首次注意到剛果的人權,也是第一次對利奧波德在剛果的暴行進行全面、系統地指控。他在公開信中也表示,幫助利奧波德探索剛果的斯坦利根本不是什麼大英雄,而是一個暴君。
1898年,美國黑人傳教士威廉·謝潑德(William Shepard)發表了一篇講述有人用火燻烤84只右手的文章,成為引用最多的剛果暴力書面證據之一。
影響力最大的,應該是一位英國記者埃德蒙·莫雷爾(Edmund D。 Morel)發起的剛果改革運動。他成立了剛果改革協會,在全世界各地宣傳利奧波德的惡行。霍赫希爾德說,莫雷爾掀起了20世紀第一場人權抵抗運動。
◆ 埃德蒙·莫雷爾(Edmund D。Morel)
1873-1924年
1908年,迫於國際壓力,利奧波德將剛果以私人領地賣給了比利時政府,成為比利時的殖民地。可悲的是,當時還完全沒有非洲自治獨立的概念。
「鬼魂」仍在飄蕩
這就是一個歐陸小國國王如何透過耍小聰明,得以在非洲剛果四處橫行20多年,並牟取暴利的故事。當這位偽善且貪得無厭的國王終於死後,比利時人也鬆了一口氣,幾乎沒有人為此感到悲痛。因為提到利奧波德,人們想到的往往是被砍掉的手,而不是那些紀念碑和眾多豪華的建築。
美國詩人維切爾·林賽(Vachel Lindsay)曾經寫詩批評:
聽一聽利奧波德的鬼魂如何號叫,
因為砍掉太多人手要在地獄受火燒。
眾惡魔又笑又喊,
剁掉他的雙手,永久待在地獄裡吧。
可是,利奧波德死後,他的鬼魂沒有消散,依然徘徊在非洲大陸的上空,並時常再次重返人間。
20世紀60年代,剛果的獨立歷程非常坎坷。剛果民族運動的領導人,民主共和國首任總理帕特里斯·盧蒙巴(Patrice Lumumba)被殺害之後,獨裁者蒙博託(Mobutu)掌權了32年,和他的親信大肆侵吞國家財政收入,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領導人之一。
蒙博託的行徑,和100年前的利奧波德,又有什麼區別呢?
沒有了橡膠,剛果還有銅、黃金、錫等礦石的開採,只要還有利潤存在,「chicotte」就不會消失,這片土地也難有平等的一天。
在第一次剛果戰爭中,蒙博託被推翻之後,剛果再一次陷入多年的戰亂和流血衝突。
◆ 聯合國維和部隊在剛果民主共和國東部
戈馬以北80公里處的叛亂地區附近巡邏
©Jerome Delay / Associated Press
剛果只是非洲的一角,其他非洲前殖民地,並不比剛果的情況好到哪裡去。
整個非洲的歷史,就是一部外部力量合寫的歷史,非洲人貌似從來沒有取得過主動權。在殖民時代結束之後,歐洲給非洲留下的不是民主政治和先進的生活方式,而是殖民統治和赤裸裸的經濟掠奪。
歐洲殖民者瓜分非洲時,強行將不同族群的非洲人劃在一個區域內,族群之間矛盾迭起。非洲興起獨立運動之後,這些國家的版圖整齊劃一,帶有強烈的殖民印記。獨立後的非洲國家,往往是由不同的族群構成,他們文化、語言有著差異,缺乏族群認同感,容易在土地歸屬或政治利益之前發生衝突。
非洲,非洲,這片黑色的大地,富饒卻不和平。
它是人類的起源地,如今卻揹負著汙名,在現代化浪潮勉強行走。
舊有的世界在土崩瓦解,但如阿契貝所言:我們的人性有賴於我們同類的人性。沒有人或者族群可以獨自為人。
我們人類,應當是一個整體。
如此,或許非洲的未來,與人類整體的未來一樣,是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