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滄海明月生
寒夜，深宮。
忽明忽暗的燭火裡，一隻利爪伸向床上婦人的胸腔，將熱騰騰的肝肺扯出咀嚼，兩排尖銳的齒間，蘸滿了鮮血。
隨後那物飛身入宮牆，對著沉寂的長安城，發出了瘮人的怪叫——喵！
這不是志怪小說中的章節，也不是恐怖電影裡的橋段，而是被載入正史中的一幕。
01
公元598年，初春，長安。
這一年，隋文帝楊堅臨朝已經18年，海晏河清人心安定，開皇盛世的陽光，灑遍大隋江山的每處角落。
然而，一則從深宮裡傳出的駭人訊息，頓時令人心惶惶。
當朝皇后獨孤伽羅患上了怪病：整個人精神恍惚夢囈不止，更兼腹痛難忍，像有隻貓潛伏在胸腔內，展開尖牙利齒撕扯著五臟六腑。
幾乎與此同時，越國公楊素的夫人鄭氏也表現出了同樣的症狀。
一番循脈問診，御醫們一致認為：皇后和鄭氏並不是患病，而是被人施了貓鬼蠱。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早在幾年前，長安城內就流行一種蓄養貓鬼的巫蠱之術。
施蠱者透過唸咒、施展魔法、驅使、操縱貓的鬼魂去害人。
貓鬼上身後，被害者肺腑如同被針刺一樣痛，而且家產也會被它轉移到豢養它的主人家。
之前大理寺也有人前來報案，聲稱家人被仇家施展了貓鬼蠱，因而招災生病。
因為案子聽起來驚悚離奇，再加上查無實據，為穩定人心，大理寺便認定報案者妖言惑眾，將其投入大獄了事。
問題是，這兩位受害者都不是尋常人。
皇后獨孤伽羅是西魏重臣獨孤信的第七女，自楊堅登基被封后以身作則嚴以律己，堪稱母儀天下的賢內助。
另一位受害者鄭氏，是北魏開府儀同三司鄭道穎的孫女，出身名門世家，丈夫楊素功高蓋世尊崇無限。
這兩位可謂是天下最顯赫的貴婦了，對她們施展貓鬼蠱，兇手究竟意欲何為？
02
貓鬼撕扯的，不止是皇后的肺腑，還有長安百姓的恐懼和好奇。
如果不能揪出真兇，任由恐慌在民間彌散，整個帝國將會陷入無休止的動盪。
楊堅思索了許久，將懷疑的目光鎖定在一個人身上。
此人就是他的小舅子，皇后的異母弟弟，延州刺史獨孤陀。
獨孤陀的父親獨孤信被北周權臣宇文護逼迫自殺後，獨孤陀就與母親郭氏一家被流放到蜀地長達17年。
直到楊堅取代北周建立大隋，姐姐成為皇后，獨孤陀這才得以回到長安。
在姐姐的操持下，獨孤陀迎娶了越國公楊素的妹妹，並升遷成為延州刺史。
這事聽起來不可思議，獨孤陀本人也是皇親，兩個受害者一個是獨孤陀的姐姐，另一個是他的妻嫂，都是實在親戚，怎麼可能是施蠱的真兇呢？
楊堅之所以懷疑獨孤陀，是因為他外祖家族有一項駭人聽聞的絕技——養貓鬼。
早在三十多年前，楊堅就聽人說過，獨孤陀的外祖郭氏家族擅長養貓鬼，獨孤陀有個舅舅早年就是因為養貓鬼，不慎被貓鬼反噬而死。
郭氏嫁給獨孤信後，將其祖傳的貓鬼蠱術也帶到了獨孤家。
為證實自己的判斷，楊堅將獨孤陀召入宮中，退左右後，開始盤問他。
“皇后和鄭氏患病，你可曾知道？”楊堅陰沉著臉問道。
“臣聽說了，心中也焦慮萬分。”獨孤陀謹慎地回覆道。
楊堅不想再虛與委蛇，壓低聲音來個單刀直入：“她倆生病，可是你家貓鬼所為？”
獨孤陀一聽腦袋就懵了，詛咒皇親這可是謀逆大罪。
他趕緊跪拜道：“臣承蒙國恩，當然不敢犯下這等欺君罔上十惡不赦的罪惡，再說臣也沒有理由這樣做。”
怕楊堅不信，他隨後又補充道：“我家從未養過什麼貓鬼，也不知道什麼是貓鬼，望陛下明察，還臣清白！”
03
自古君威難測，楊堅生性猜忌苛察，年邁後又剛愎自用。
他自認為推斷並無差錯，沒想到獨孤陀矢口否認，這讓他覺得獨孤陀不僅忘恩負義，而且狡猾強橫，因此怒不可遏。
於是他下詔令左僕射高熲、言官蘇威、大理正皇甫孝緒、大理丞楊遠等重臣組成聯合調查組，徹查獨孤陀蓄養貓鬼一事。
在一幫查案精英的明察暗訪下，沒多久就查出了結果。
據獨孤陀家中的一位名為徐阿尼的婢女交代，她確實養了只貓鬼。
因為她原本就是郭家的奴婢，在郭家學會了蓄養貓鬼的秘術後，連同所養的貓鬼一起來到了獨孤家。
那麼所謂的貓鬼，又是如何養成的呢？
養貓鬼並不複雜，人死後變成了鬼，貓死後就變成了貓鬼，有經驗的術士蓄養一批貓，在每晚子時訓練貓根據咒語作出一系列動作，並拿出活鼠來餵養它。
久而久之，當貓可以被咒語驅使時，術士再將其殺死，然後就能操縱它的鬼魂去謀財害命了。
看來，作案手段是具備了，那獨孤陀的作案動機又從何而來？
獨孤陀身為皇親貴戚，總不能謀害自己的姐姐換錢花吧？
徐阿尼這時又爆出了一個猛料。
獨孤陀貪杯成性，偏偏又是個懼內的貨色，他沒錢買酒就向老婆楊氏索取，一次楊氏沒好氣地說：“你俸祿那麼低，家裡早就沒錢買酒了！”
於是，獨孤陀找到婢女徐阿尼，慫恿她將貓鬼放到大舅哥楊素家裡，把他家的錢弄點給自己花。
禁不住主人的央求，徐阿尼就讓貓鬼纏上了鄭夫人，如願讓獨孤陀拿到了酒錢。
後來聽說獨孤皇后那裡得了不少地方上的供奉，獨孤陀又找徐阿尼讓她施蠱，以便讓姐姐賞賜自己一些財物。
於是，徐阿尼再次念起咒語，召喚貓鬼進宮附在獨孤皇后身上。
為證實貓鬼之說屬實，調查組又將徐阿尼帶到門下省，命她將藏在宮中的貓鬼喚走。
當天深夜，徐阿尼煮了一盆肉粥，跪在地上拿起湯勺敲著盆邊，並對著宮門的方向大喊：“貓女可來，無住宮中。”
過了一會兒，徐阿尼身體僵硬面色鐵青，如同木偶一般口中喃喃自語，聲稱自己被貓鬼附身，隨後調查組眾人趕緊召集重兵將其帶走，並上奏宣稱貓鬼已除。
04
楊堅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下令立即逮捕獨孤陀夫婦準備將其處死。
就在這時，皇后和鄭氏的病都好了，皇后原本就對貓鬼巫術將信將疑，如今看到弟弟即將命赴黃泉，便懇請皇上念及親情，不要殺他們。
楊堅也是個懼內的人，眼見老婆求情只得順勢將獨孤陀貶為平民，並令楊氏削髮為尼，至於那個婢女徐阿尼，當然不能再留著她禍害人間了，處以絞刑了事。
處理起這樁奇案，楊堅隨後下詔：“畜貓鬼、蠱毒、厭媚野道之家，並投於四裔”，並命刑部釋放之前因為舉報貓鬼巫蠱而被關押的人家。
而他們訴訟的那些以貓鬼巫術的人，一律處死。
為避免召來禍端，長安百姓紛紛殺掉自家的貓，一時間長安貓絕。
到了唐朝時，相傳武則天爭寵時虐殺蕭淑妃，她臨死前詛咒武則天來生化為鼠，她的魂魄為貓，生食其肉以洩恨，長安城又爆發了多起貓鬼巫蠱案。
為此，《唐律疏義》中就制定了嚴厲的罰則：“蓄造貓鬼及教導貓鬼之法者，皆絞；家人或知而不報者，皆流三千里”。
然而，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長安城的各階層對貓鬼故事的興趣，一直樂此不疲。
日本遣唐使聽聞這些傳聞後，就將這類故事帶回了日本，經過一千多年的流傳，形成極具特色的妖貓文化。
日本奇幻小說家夢枕貘創作了一部《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講述了一隻口吐人語的妖貓攪動長安。
詩人白居易與日本僧人空海聯手探查，意外發現了一段唐玄宗與楊玉環不為人知的故事。
2017年，中國導演陳凱歌將其拍攝成《妖貓傳》，就是那部譭譽參半的大製作電影。
05
話題再轉向隋朝。
從史料記載和歷史走向來看，這樁貓鬼案幕後的真相，比貓鬼本身更詭異。
其一：獨孤陀身為皇帝的妻弟，待遇俸祿非常優厚，怎麼可能到了無錢買酒的境地？
而且徐阿尼交代的兩次貓鬼作案時間，都在獨孤皇后和楊氏中蠱的七八年前，既然是施展貓鬼蠱術，為何要延遲這麼長時間？
其二：貓鬼案的主謀獨孤陀在貶為平民後沒多久，就不明不白地死去，有人懷疑這是楊堅下的毒手。
楊堅既然赦免了小舅子的死罪，為何又用這般卑劣的手段將其除掉？
深究下來，自北朝以來，獨孤家族就是天下最煊赫的家族之一。
楊堅取代北周成立隋朝後，雖說其岳父獨孤信已不在人世，但獨孤家族依然是隋朝最接近權力中心的家族，與群臣們結成了盤根錯節的關係網。
即便楊堅貴為天子，也不得不與皇后同乘輦輿臨朝聽政，民間甚至將其稱為“二聖”。
心機深沉的楊堅，真的願意與獨孤家族分享皇權嗎？
如此，聯合楊素藉助貓鬼清除獨孤家族的勢力，豈不是無懈可擊？
其三：貓鬼案四年後，獨孤皇后病死，兩年後楊堅病死，公元604年，後獨孤陀的外甥楊廣即位。
楊廣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恢復獨孤陀夫婦的身份和榮譽，將獨孤陀追贈為議大夫和銀青光祿大夫，並以厚禮重新安葬，他膝下的兩個兒子也被授予官職。
這究竟是平反昭雪，還是另有隱情？
通向皇權的道路上，佈滿了疑雲，那些重重宮闈深處，是至高權力的隱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