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是我爺爺的堂妹，我叫她堂姑奶奶。荷花娘生了五個兒子，只這一個閨女，爹孃嬌，五個哥哥也寵得不得了。爹孃和五個哥哥寵溺下的荷花，長大後脾氣大的天，誰若逆了她的心思，哪算攤上大事了。
荷花自小是個美人坯子，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小臉白裡透粉，跟朵盛開的荷花兒似的，走到哪裡都特別招眼。稍大點，出門就有男孩子搭訕。五個哥哥怕妹子吃虧，便充當荷花的護花使者。有一次，荷花跟五個哥哥去趕集，她看賣布攤上緞面很漂亮，就想扯塊做棉襖。
賣布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長相英俊，一臉的憨厚。荷花問他布怎麼賣，那小夥子臉憋得通紅，吭哧吭哧半天竟然冒出一句：“做我媳婦，全送你不要錢！”荷花沒想到小夥子會說這種話，回頭跟哥哥們說：“哥，他說我做他媳婦不要錢全送給我！”這小子吃了豹子膽了，竟敢調戲自己的妹妹！五個哥哥袖子一挽，把布攤掀翻，一頓拳打腳踢，好懸沒把那小子打死！荷花瞥了一眼那小夥子，說：“想讓我做你媳婦，你得先過我五個哥哥的關！”說完，在五個哥哥的護衛下，威風凜凜地走出了集市。
荷花十六、七歲時，美得像朵帶露的荷，不論男女老幼，與她走過對面都會回頭看一眼。說媒的也踢破了門檻兒。荷花的爹孃，定的門檻高，家境不好的不嫁，人長得不好的不嫁，人品不好的不嫁，婆婆厲害的不嫁，這麼十全十美的可不多，兩個老人自然有他們的道理。姑娘還小，不急嫁，慢慢挑，總有合適的。
荷花有個大她五歲的姨表姐，自小玩得很好。表姐嫁了個常年在外做生意的，家裡沒公婆，妯娌幾個都單過，表姐便三日兩頭捎信讓表妹去她家。
家裡沒男人，荷花住起來不拘束，表姐也不樂意她走，她經常一住就是半月二十天。
這一天，姐妹倆坐在門樓裡做針線，一個小夥從門前走過。荷花看他走路一點一點的，就問表姐怎麼回事。表姐說：“說起這事，笑死個人！”表姐告訴荷花，小夥子叫柳河，有年趕集，幫人家看了會攤，有個姑娘問布怎麼賣。他看姑娘長得很漂亮，心裡就多了份愛慕。姑娘一問話，這小子吭哧吭哧半天，一著急把心裡話說出來了。這下好了，被人家姑娘家里人一頓好揍，腿都被打瘸了。
“這小子平日話金貴，人也仁義，不知道那話怎麼說出來的，直到現在村裡人還拿這事兒逗他。”表姐說，柳河是個少有的孝子，家裡有個癱巴娘，不論多累，他都把老孃伺候的好好的。表姐嘆了口氣說：“家裡沒錢，一個癱巴娘，自己腿又有殘，二十好幾了還沒成個家！”聽了這話，荷花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伸頭向柳河遠去的背影看去。
大約是聽了柳河經歷的緣故，每次柳河打門前走，荷花總會抬頭望他一眼。慢慢的，她發現不論什麼時候，柳河穿的衣服總是乾乾淨淨的。荷花便想，多忙都乾乾淨淨的男子，絕對是顧家的男人。這麼想的時候，荷花的臉沒來由的就紅了。
不知不覺，荷花到了十八，還沒找到合適的婆家。荷花的爹孃著急了，那個年月十八可就是大姑娘了。這時候上門說媒的，要麼人長得好家境不好，要麼家境好人又醜的不行。可不論啥樣的，荷花就是看不上。這一拖，荷花可就二十二歲了。都知道荷花門檻高，說媒的都不進她家門了，荷花的爹孃急了，再寵姑娘也不能擱家裡不嫁呀？他們四處託親戚打問，過了一段時間，荷花的表姐上門了。
荷花表姐說的這家，是她鄰居柳河。好不容易有個上門的，荷花的爹，這回啥都不問，直接拍板就定了！奇怪的是，荷花這次竟然沒反對。
轉天，新姑爺認門，進門看到五個黑塔樣的舅子嚇了一跳，轉頭就想走。我那五個堂爺爺往門口一站，就給嚇回去了。既然來了！不娶都不行了！
五個堂爺爺輪番給柳河端酒，這個說：“妹夫，不打不相識！”那個說：“妹夫，哥敬你一杯，以前的事兒別放在心上！”柳河哪敢不喝？左一杯，右一杯，不大一會酒喝多了。
荷花嫁人那天，荷花的婆婆叮囑兒子：“凡事讓著荷花點，惹毛了媳婦大不了挨頓撓，惹煩了你那幾個舅子可不是好玩的！”
荷花過門以後，對婆婆就像親媽，她幹活利落，家裡收拾的齊齊整整，做事打譜比個男人還利落，就是脾氣上來，有人沒人訓柳河就跟訓小孩一樣，柳河本來就話少，被媳婦兒一訓話就更少了。村裡人都知道他在家吃氣，都拿這事兒調侃他。
柳河雖然啥事都依著媳婦，可居家過日子，總有磕磕絆絆的時候。結婚半年，兩口子因為一件小事拌嘴，荷花撓了柳河一頓，還覺得受了委屈，就跑到孃家訴苦。妹妹受了屈那還了得！五哥脾氣急，一陣風樣就跑到了妹妹家……
荷花聽嫂子說五哥去了她家，一拍大腿喊了聲：“壞了！”就往家跑，可待跑回家，五哥哥早把柳河揍趴下了！荷花拉起柳河，衝五哥喊道：“哥，我們兩口子拌嘴不用你管！看你把他揍得，打壞了，你養著我們一家幾口啊！”五哥一聽妹妹的話，立時傻了眼，哭著叫著喊受了委屈，這給你出氣了，你又不高興了！五哥嘴笨，知道說也說不過妹子，氣呼呼地回了家，從此再也不管妹妹的閒事。
轉眼，荷花已人到中年，是三個兒子的媽了。可荷花風風火火，動不動就急眼的脾氣卻一點也沒變。
荷花的孩子，都遺傳了媽媽的急性子，也都調皮的很，經常跟鄰居家孩子打架。有一回，鄰居孩子招惹他們，被兄弟仨結結實實揍了一頓。鄰居女人護孩子，看自己孩子受了屈，一陣風就衝進了荷花家。
荷花那天正好不在家，鄰居就跟柳河說孩子被打的事，柳河說：“一會他媽回來，狠狠揍他們！”鄰居覺得柳河是在搪塞她，不高興了。說：“你像個男人麼？教訓孩子還等著老婆？不怪你媳婦罵你廢物！”柳河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那女鄰居看著來氣，又罵道：“還真是個一腳踹不出屁的廢物！”
這話讓剛進門的荷花聽到了，她把背上的柴草一扔，開了言：“吆嗬！你厲害！你還想把他踹出個屁來是咋的？你今天就給我踹踹看看，不揣出屁來，這院你還別想出了！”女鄰居長得人高馬大，看了看荷花柔弱的身子板，撇了撇嘴說：“嫁不出去的老閨女，將就了個瘸子還護得跟寶貝一樣！”荷花柳眉倒豎，衝鄰居喊道：“你再給我說一遍！”“說一遍就說一遍！過時貨遇上倒黴貨，生出的孩子也不是好東西！”
荷花一聲沒坑，挽了挽袖子，蹭地一跳，抓住那女人的頭髮用力一揪，順勢把她按到地上，腿一偏就騎到了那娘們身上！“今天，我就讓你看看過時貨怎麼治臭嘴！”
荷花揮起巴掌，就給了那娘們一頓耳光！只打得那娘們嗷嗷直叫。荷花厲聲跟她說：“我告訴你，我家老爺們我欺負行，別人敢欺負，老孃跟她拼命！”，這話一說出去，那些經常調侃柳河的人也住了聲，荷花做事潑辣，向來說到做到，誰也不想惹禍上身。
多年過去了，荷花依然脾氣很大，經常把柳河罵得狗血噴頭。認識他們的人都說，荷花這輩子嫁了柳河委屈，兩個人對和了一輩子。直到柳河七十歲那年突發腦出血，人們才知道他們吵吵鬧鬧背後的愛情。
柳河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六十多歲的荷花一下崩潰了，她像個小孩一樣哭著說：“你要醒不來，我就死給你看！”
柳河手術後，一直處於昏迷不醒。荷花每天都給他擦洗、按揉，插胃管餵飯。柳河住的是個單間病房，每天，荷花一邊給柳河按揉，一邊柔聲細氣地跟他說以前的事兒。
“老頭子，你一定要醒過來啊，很多事我還沒給你說呢！年輕時，我可是遠近有名的俊姑娘，知道為啥二十二了還沒嫁掉？那都是為了你啊！”荷花轉到另一邊，給柳河揉著腿說：“開始，我覺得因為我，你被哥哥們打殘了，心裡過意不去，後來，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你了！我高不成低不就，就是等著你來，可你老不來，我只好不顧臉面，託了表姐去你家……”
荷花伺候柳河到二十天上，柳河終於醒了！醒了的柳河，每天最大的事兒，就是眼睛跟著荷花轉。荷花說：“看啥！都看了多少年了，不嫌煩？”柳河說：“荷花，我說實話，我託表姐提過媒，可表姐說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麼多年，能娶到你，我總覺得像做夢！”“說得好聽！我那麼好，你咋一直不愛跟我說話？”荷花白了柳河一眼。“我嘴笨，怕說出來你不愛聽！”柳河憨憨地笑道。“死人！我以為你記著腿殘的仇不理我，這些年我衝你發脾氣，就是想激你發火，哪怕你打我一頓，心裡就痛快了！”“傻！”柳河這個字一出口，兩個人眼圈都紅了。
在荷花精心的照料下，柳河能拄著柺杖走路了。兩人形影不離，荷花做飯，柳河燒火，荷花洗衣服，柳河就拿個板凳坐在她旁邊說話，有口別樣的吃食的，倆人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把兒孫們都羨慕的不得了。孫子媳婦看著爺爺奶奶的膩歪勁，說：“這才叫老來伴兒，等我老了，孩子他爸能對我這麼一天，我也就滿足了！”
老兩口聽了，便相視一笑。有時候柳河會逗荷花：“別罵我，你一罵我，我就生病！”荷花罵道：“呸！呸！烏鴉嘴！”然後雙手合十道：“觀音菩薩，別聽他胡說！”柳河聽了，便開心地笑起來。
（首發：《民間傳奇故事》2017年A版11期，編輯：夏剛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