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春晚,楊麗萍在央視舞臺表演了一段孔雀舞,讓觀眾眼前一亮。
在那個年代,歌舞遠不如相聲小品賣座,人們對於藝術的追求與理解尚處於啟蒙時期,無法體會舞蹈動作中的精髓要領,唯獨驚歎人的身體怎麼可以這樣靈活柔軟。
舞蹈在全長六小時的晚會中曇花一現歸於沉寂。
意外的是,那年人們紛紛捏合拇指與食指,豎起三根餘指,競相模仿楊麗萍的動作。
楊麗萍最大功勞無疑是為民眾開啟欣賞舞蹈的視窗,之後半個世紀她把自己打造成舞臺中央的藝術品。
有人說她是「精靈仙子」,東南亞觀眾稱她是「舞神」,人們對她逐漸產生只可遠觀的敬畏。
儘管如此,楊麗萍一甲子的人生裡還是留下諸多話題,例如
:三十年不吃米飯、留著五公分的長指甲,需要助理照顧生活、作為女人放棄生育的機會……
換作誰處在這樣的輿論漩渦裡,恐怕都難以獨善其身。
可是,每當她出翩翩起舞,一切非議又顯得蒼白無力。
楊麗萍一生把一件事做到極致,這是她由「人化神」的唯一原因。
1958年楊麗萍出生在雲南大理洱源縣,這裡屬於少數民族聚集地,物華天寶猶如世外桃源,白族人世代在其中休養生息。
楊麗萍記憶中的故居是樵村漁浦的模樣,部族中男女老少結束一天勞作後,圍坐一團載歌載舞。
他們用形體和聲音在密集的節奏中,歌頌陽光清風,還有賦予美好生活的一切生靈。
楊麗萍不知不覺成為能歌善舞的佼佼者,十三歲那年,被選入西雙版納歌舞團。
上世紀七十年代,類似楊麗萍這樣的文藝工作者,主要職責是“為人民服務”。
一年幾乎所有的時光奔波在鄉村田野,豐富勞動人民業餘生活。
在風餐露宿的工作狀態下,楊麗萍開始人生第一次戀情。
刻板的年代裡,天性是不允許肆意綻放的,何況她歲數還小,關於她人生的第一篇章,無疾而終。
失去第一次戀愛,讓楊麗萍鬱鬱寡歡。
在她需要安慰的時刻,獨自承受違反紀律的後果,同事的排擠,領導的打壓。
或許在那之後,楊麗萍對人對事變得索然無味,獨自一人在田野漫步、思索、練習舞蹈。
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期,全國的舞蹈只有一種格調:
力量和鼓舞。
觀賞方面要求整齊劃一,內容上步調一致樸實無華,舞美風格通常只有激情沒有情感。而且不限場地隨時隨地都能施展,絲毫不講究效果。
楊麗萍覺得舞蹈不該這樣敷衍,在她對舞蹈的認知中,舞蹈是擬態的具像,一段風一場雨都有各自神韻。
楊麗萍在田野間聽著徐徐微風,想起雲南不同民族文化裡對孔雀的崇拜,還有神聖且極富傳奇的故事。
後來,她自編自排的《孔雀公主》獲得雲南舞蹈比賽一等獎。
1981年,楊麗萍被中央民族歌舞團看中,調入北京。
從進入中央民族歌舞團開始,楊麗萍就是一個異類。
作為國家藝術「門面擔當」,民族歌舞團要求每一個舞者具備芭蕾舞基礎。
楊麗萍剛到歌舞團每天按標準訓練《天鵝湖》,這讓她很糾結,
彷彿她的人生中孔雀與小天鵝展開競爭。
思維的掙扎,讓她跟不上節拍,舞蹈中這是致命的漏洞。
楊麗萍反思後徹底拋棄芭蕾,私下排練孔雀舞。
1986年全國第一屆舞蹈大賽開始報名,團裡沒有將她的作品選送上去,理由是基本功不夠專業。
這次比賽並不需要官方選送,個人團體也能參加。
楊麗萍賣掉手錶和其他家當,湊足參賽費用,為自己添置舞蹈服裝,找人錄製影像,拿下當年比賽頭籌。
1988年楊麗萍受中央電視臺邀請,參加春節聯歡晚會。
婀娜、妖嬈。
觀眾看不懂每一個動作的內涵,但是知道舞臺中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勝似月中嫦娥。
從那一刻起,楊麗萍的形象留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人們後來得知,這是一位從深山裡走出來的舞蹈藝術家。
年幼時父親因地主身份遠遁他鄉,九歲開始照顧三個弟弟妹妹,少女為家人生計割捨親情進入歌舞團,沒有成名前住在北京一處經常漏水的倉庫裡……
楊麗萍生來並不是在不食煙火的環境中長大,從小受盡人間疾苦,那隻孔雀是她的精神圖騰,帶著她亦步亦趨邁向成功頂點。
在八零後、七零後甚至更年長的人心裡,楊麗萍代表的是純淨無暇的形象。
著名人像攝影師肖全說過
:三毛和楊麗萍是距離自然和上帝最近的人。
楊麗萍的人生也有過「七情六慾」。
她與劉淳晴的那段感情讓人惋惜的同時也深表理解。
1990年,楊麗萍將舞蹈帶入北京亞運閉幕式。
臺籍富商劉淳清被震撼到捨不得移開目光。他用5年的時間贏得楊麗萍的敞開心扉。婚後,楊麗萍隨丈夫到臺灣見公婆。
公婆很想早日抱上孫子,為他們佈置的房間裡處處寓意著多子多孫。蜜月中的楊麗萍也願意為這個家開枝散葉,只是老天不願意賜給她完美的幸福。
楊麗萍有次去醫院體檢,談到懷孕的事項,醫生說她體脂過低很難懷孕。
這代表想要孩子就得放棄舞蹈。
楊麗萍深思熟慮後,與劉淳清告別。
劉淳清雖然表示沒有孩子也可以在一起,楊麗萍考慮到不能以一己之私耽誤別人的人生,最終黯然脫離這場婚姻。
很多人說楊麗萍為了舞蹈犧牲太大了。
可她不覺得這是犧牲,她說自己是生命的旁觀者,來到世上,為的是看河水怎麼流,白雲怎麼飄,露珠怎麼凝結。
楊麗萍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她的人生與別人不同之處就在於,她更享受做一個世間的看客。
楊麗萍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她有清醒的認知。
命運中的遺憾,沒有讓楊麗萍內心捲起半點波瀾。
這場婚姻過後,楊麗萍重返雲南深入到這片土地每一個角落,用一年的時間走遍大小村寨,行程幾十萬公里。
她想把雲南所有的美融入舞蹈中,她想組建一個舞蹈團隊。楊麗萍曾經豪情萬丈的說,雲南是她靈感的源泉,而今她要反哺這片神聖的土地。
在雲南採風中,她就像魚迴歸大海般的暢快。
她在田間地頭尋找能歌善舞的人,不管人家大人小孩,楊麗萍過去就問:“願意跟我走嗎?”
楊麗萍自己不是科班出身,她選人的方式也不拘一格。
2003年,楊麗萍建立《雲南映像》。
對這群鬆鬆垮垮的人,投資人驚得目瞪口呆,沒人看好這群未經專業培訓的藝人,商談中楊麗萍也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投資人撤資了。
沒人援助更沒人理解,楊麗萍風輕雲淡的看著這一切。這一幕與她十幾年前參賽前的景象何其相似。
這次為了邁出這一步,楊麗萍打破了自己的原則開始接受商演,甚至在張紀中版《射鵰英雄傳》中擔任梅超風角色。
最難的時候,楊麗萍賣掉自己的房子。
首演前所有人都進入緊張狀態,她與學員排練幾天幾夜,每天只吃幾塊餅乾和蘋果,後來她坐在椅子上吃著就睡著了。
首演那天,因為非典臺下沒有一個觀眾,即便這樣,她也沒有想過放棄。
有時候仔細想,楊麗萍苛刻的飲食習慣,或許不止是為了跳舞,也與她常年累月的壓力有關。
每個人都有自己為人不知的一面,有人活一天享受一天,為自己一天的收穫沾沾自喜。
有的人看似風光,卻過著食不下咽的日子。
《雲南映像》從無人知曉,到成為代表雲南特色王牌,所經歷的種種,比任一部勵志電影都要出彩。
天才需要付出99%的汗水,超乎常人的忍耐加上凡脫俗的天賦,讓楊麗和她的團隊創造出舉世無雙的靈性作品。
楊麗萍為一個動作會持續排練十幾個小時,每一個動作從張馳度到微表情都有嚴格的界限。
2012年《雀之靈》再次入選春晚,54歲的楊麗萍每天排練時間從來沒低於十個小時。
她對舞蹈是真實的一絲不苟。
楊麗萍為了完美舞臺形象,幾十年保留五釐米長的指甲。
有人問楊麗萍為了舞蹈值得嗎?她回答:“舞蹈是我與神對話的儀式,無關別人的看法。”
她心中的神,是陽光照在花草上的恬靜,是山雨欲來的爆發力,是蟲子低吟中生命的悸動。是她對大自然的哲思。
這場晚會過後,楊麗萍過上半隱居的生活。她將自己的住宅安置在洱海邊,日出聽流水潺潺,日落看餘暉盪漾。她給自己宅院起名“月亮宮”。
居室佈置全是她精心安排,亭臺水榭將空谷幽蘭的氣質發揮到極質,過的如詩如畫。
楊麗萍身上最爭議就是孩子問題。
2020年,楊麗萍發影片分享吃火鍋的快樂。作為雲南人,火鍋是她樂趣之一。
然而排在第一的熱評,讓人哭笑不得
:“一個女人最大的失敗是沒有一個兒女”
在旁人眼裡,孩子似乎是楊麗萍人生中過不去的坎。
其實孩子、婚姻、事業都不是人生的全部,只代表人生的目標。
做人的快樂在於選擇,而不是將自己捆綁在教條裡。
楊麗萍為此也作出回覆,
她說只要自己過得好,沒有傷害其他人就可以。
今年楊麗萍幾次出現在熱搜裡,4月末,《雲南映象》宣佈解散。
楊麗萍沒參與商業運營,一直擔任團隊的藝術總監和編導,傾心傾力19年,組織線下演出7000多場,以優美的舞姿傾情演繹雲南西雙版納少數民族的風貌和魅力。
看著一個人心血付諸東流,多少讓人感懷歲月下的無奈。
對此,楊麗萍解釋中幾度落淚,她與同事一起堅守三年,依然無法抗衡現實的殘酷。
這個團隊留下無數經典作品,網友表示不捨與惋惜,堅信將來會看到復出的一天。
或許為了這個信念,64歲的楊麗萍帶病還在堅持舞臺表演。
有人看了她12月的演出排序表,行程密集的同時還要參加相應的飯局。
有些網友不明白她這是為什麼,對她的行為表示不贊同。
每個人都有發言的權利,每個人也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在苛責另別人前,是不是該弄清楚這個人的動機?
有的人肩上帶著別人無法承受的擔當,她無兒無女,不代表她無情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