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這就是王維詩中所述的盛唐時期西京長安的朝會之景。唐朝以開放、強盛、繁榮著稱，至今仍令國人引以為傲。

唐太宗貞觀之治、唐高宗永徽之治、承上啟下的武周十五年及唐玄宗開元之治將唐朝一步步推向了極盛，

而唐朝的兩京長安、洛陽亦是當時中國乃至世界最繁華的都市之中的翹楚

，在當時堪比當今的香港等城市，是當之無愧的國際化大都市。下文將對唐代長安進行全面而深入地介紹，令讀者於文字間重見唐長安城及其所代表的大唐風采。

一、從漢長安到隋大興再到唐長安

1.漢長安

長安本是秦都咸陽下轄的一個鄉的名字，從漢高祖劉邦興建新都開始，這個名字被用以命名都城，取意“

長治久安

”。此後八百餘年，曾作為西周鎬京的長安斷斷續續地成為兩漢、西晉、前秦、後秦、西魏、北周等大小朝代的

正式或者臨時都城。

根據今天西安市的漢長安城遺址可知，當時的長安城被劃分為9個市區，160條巷裡，城垣內面積約36平方公里，極盛時人口約30萬，在當時堪稱繁華之極。

然而，在西漢末、東漢末、五胡亂華等幾次亂世之中，漢長安城多次被戰火摧殘，狹小破敗的城池已經不足以承受大量人口的聚居生活；更何況地下水已經被嚴重汙染，排水系統也已經老化受損，“

水皆鹹鹵，不甚宜人

。”

而且，城市“制度狹小”，宮室、官署、民居、集市混雜，交通不便，上至帝王權貴，下至平民百姓，

其基本生活需求都無從滿足

，“又宮內多妖異”。所以“更換都城”自然被剛代北周稱帝不久的隋文帝楊堅提上日程。

2.從隋大興到唐長安

鑑於長安古城的種種缺陷，隋文帝決定興建新都城。在隋文帝開皇二年（公元582年）六月，隋文帝下詔，命宰相高熲及著名建築學家宇文愷等大臣主持工程，在漢長安城東南方向的龍首原南坡興建新都。九個月後的次年三月，新都建成，取隋文帝父親的爵位“大興郡公”中字樣，

命名為大興城並遷都於此，舊城遂被廢棄。

和在舊有基礎上改建、擴建而成的漢長安城不同，

隋大興城是經周密規劃、在短時間內建成的新城。

唐朝立國後，仍建都於大興城，改稱長安，又在其基礎上擴建了大明宮等宮室，形成了後來的唐長安城。唐長安城面積達87。27平方千米，是漢長安城的2。54倍、明清北京城的1。45倍，

遠大於羅馬和當時的君士坦丁堡，極盛時人口達100萬人，這在世界歷史上絕對是前無古人。

二、首屈一指的國際化大都市

透過在以往絲綢之路基礎上進一步完善的

陸路與海路，

唐代中國與外界的來往比歷代更加頻繁、密切。

據史料記載，當時唐朝與300餘個政權有不同程度的聯絡，其中關係密切者約70個，主要是吐蕃、回鶻、渤海等民族政權和天竺（今印度）、日本、新羅、波斯等位於中國東西方的各國。

這些來客從事各行各業，主要是

商人、使節、僧侶、藝人、留學生

等，他們透過海陸兩大絲路及其支線，在本土與唐朝之間往來不斷。其中一部分人僑居時間長了，或樂不思蜀，或難以返鄉，遂陸續在當地成家定居，繁衍數代後，逐漸漢化的與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幾乎別無二致。

據統計，唐時長安常住的外來人口數以萬計，最多時可達10萬左右，約佔長安極盛時人口總數的10%。突厥、粟特、波斯、大秦（古羅馬）等

從西域來到中國的民族被統稱為胡人，其在長安的聚居區基本上是以東西二市為中心，

這一點貌似是宇文愷等工程負責人當初在修築大興城之前就已經安排好的。由於地理條件的優劣和政治因素的考量，胡人聚居區在安史之亂前以西市為主，安史之亂後逐漸以東市為主。

說到唐長安，可說的有很多，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

當然是經濟和文化

。

1.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開放的政策和通達的絲路對於經濟的繁榮功不可沒，根據司馬光《資治通鑑》中的記載，當時中國強盛，出了長安城的安遠門一路向西到邊境“

凡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出隴右

”。中國的絲綢、茶、瓷器及相應技術正是透過以絲路為主的各大海陸交通渠道得以出口，從而使唐商賺取利潤。

要贏，當然是雙贏最好。異域的商人也有他們的財路。胡商在中國主要從事

香藥、珠寶、餐飲、質舉

（借貸）等行業。他們的商品，多為金銀器、珠寶、香料、象牙等奢侈品。普通百姓或許買不起，不過沒關係，長安有的是權貴和富豪，至於最富的買家，莫過於皇家了，特別是涉及沉香、線香等御用或者其他相關人士專用的物品。這些奢侈品在城內基本上只能去東西二市去買，以提供日用品為主的各坊小賣店裡基本上買不到。

有沒有接地氣點的，讓不太富裕的人也消費得起？有，餐飲。最典型的就是在各大城市開設的胡人酒店。這種異域風酒店，在長安多分佈於西市和城東曲江，詩酒仙李白等不少人都是這些店的常客。有詩為證：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李白給朋友裴圖南送行也選在胡姬酒肆。

胡商依靠著自己的精明與勤勞，賺取了大量財富。

據《舊唐書·張光晟傳》記載：“始回紇至中國，常參以九姓胡，往往留京師，至千人，居貨殖產甚厚。”甚至有些長久客居長安的胡人“皆有妻子，買田宅，舉質取利，安居不欲歸”。

不過，也並不是每個胡商都態度良好，也有人非要用自己來證明“無商不奸”，像《唐國史補》中就記載過“藩商有以欺詐入牢獄者”。

還有前面提到的那些不願回國的胡人，他們長期以來都是以使臣身份留在長安的。宰相李泌的對策很簡單，直接讓相關部門停了供給。這些胡人去打官司，李泌也很堅決地表態：

要麼走，要麼留下當大唐的臣民

。這些胡人當然都不願走，最後都被遣往不同部門任職。他們如願以償留下了，唐朝政府也省下了供應他們的錢，也算皆大歡喜。

客居長安的回鶻人以及冒稱回鶻人的九姓胡人就沒這麼好解決了。安史之亂後，他們人數比以往更多，賺錢的能力、甚至求財的野心，也隨著唐與回鶻強弱的此消彼長而日益增長。根據《資治通鑑》中的相關記載，唐代宗時回鶻人

“殖貲產，開第舍，市肆美利皆歸之

”，那些九姓胡人也

“雜居京師，殖貨縱暴，與回紇共為公私之患”

。以至於唐朝將領張光晟憤然將整隊在歸國途中的回鶻使節、商隊屠戮淨盡，鬧出了外交大問題。

更何況，

有利也有弊

，即使是一些合法的存在。比如唐文宗時，有個官二代向回紇商人借鉅款卻沒及時還，以至於唐文宗知道後憤然禁止官民向胡商借貸，畢竟財產流失太嚴重了。但棍棒打不倒經濟，直到唐末仍有很多胡人放貸。比這更嚴重的，還是胡商向中國販賣奢侈品，且不說大量的金銀銅錢因此外流，

關鍵是統治階級在奢侈品的浸淫中日益腐化，加劇了財富的外流。

不過，總體上，利大於弊，

這些胡商確實參與促成了長安乃至整個大唐的繁榮。

2.八水繞長安

——

文化交流

天南地北各族人齊聚長安，互通有無，文化的交流也就水到渠成了。中華文明以長安為起點傳向世界，

而異域的不同文化也沿著絲路匯入了中國，相互交融、影響。

承擔文化交流任務的主要是

外交使節

和

學者

，也有僧侶、藝人和商賈。其中比較特殊的是各國文士和學者，各國中典型代表是日本和新羅，這兩國均有大量留學生（即遣唐使）來唐朝，學習中國文化、技術和典章制度。

當然，中方也有傳遞文化的使者，比如玄奘和鑑真這兩位分別西行取經和東渡扶桑的法師。

再說說唐朝的飲食。長安所處的關中地區主要產小麥，米要從江南走水路運來，所以當地主食以

麵食

為主。古人恨不得把所有面食都叫做餅，像蒸餅就是饅頭、湯餅就是麵條。常見的有名吃食包括但不限於燒尾宴、肉餅、湯餅、烤羊肉、魚片。

有道是八水繞長安，所以長安一帶不愁沒鮮魚

。唐人吃魚主要是把鮮魚刮鱗剔骨、切片切絲後，佐以“蒜泥”、“芥辣”等“膾醬”生吃，後世《水滸傳》提及的“切膾”和日本的

生魚片

大抵源於此。

至於外來的比較有名的美食，長興裡有饆饠（源自西域的一種包餡麵食），根據《酉陽雜俎·酒食》，唐朝有個左金吾衛將軍韓約善做櫻桃餡的饆饠，能保證“其色不變”；輔興坊有胡麻（芝麻）餅，白居易還曾經寄過這種餅給楊萬州並附詩一首：

胡麻餅樣學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爐。寄與飢饞楊大使，嘗看得似輔興無？

說完了吃再說喝，唐代盛行煎茶且不說，也盛行飲酒，長安更是有專門負責為朝廷釀酒的良醞署。當時成品酒主要是米酒（穀物發酵酒）、果酒和配製酒三類。

說到果酒不能不提葡萄酒，唐代之前葡萄酒基本只能靠進口獲取，直到唐太宗攻破高昌後

“收馬乳蒲桃（葡萄）實於苑中種之，並得其酒法”

，才讓京城的人真正飽了口福。唐朝還有白酒，不過並不是現代的蒸餾酒，只是一種低度的米酒，由於酒精含量低且入口香甜醇美，至今西安、蘇州等地仍有這種古法“白酒”且頗有市場。

唐朝的文娛也是百花齊放。

長安108坊中的長樂、光宅二坊就是負責宮廷樂舞的，二坊分別有左、右教坊，分別善舞、善歌。當時外國藝人很多，其中的佼佼者進入國家的藝術機構，更多的其他人則在酒樓等處流動表演以謀生。

唐太宗貞觀十六年時，教坊中就已有來自天竺、龜茲、高麗等不同民族政權和地區的異域歌舞了，演奏或伴奏用的琵琶、箜篌等樂器也是西域舶來品。西域文化對當時的中國影響頗深，

像唐玄宗的《霓裳羽衣曲》就是根據西域的《婆羅門曲》改編的。

唐時長安流行的文娛活動不少，其中從波斯傳來的

馬球

可以確定位居前三名，連皇帝都樂此不疲，那些不會打馬球的人估計是沒法在上層圈子裡混了。據載唐中宗送金城公主入吐蕃時，在梨園亭和迎親的吐蕃使者比了一場馬球，結果大唐隊完敗。萬幸一個親王及時找了四個親王和幾位駙馬組隊又比了一場，才幫大唐扳回一局，而這個翻盤的王爺，就是後來的唐明皇。

還有胡商帶來的魔術

。

《朝野僉載》記載過，有胡商祈福時“募一胡為祆主”，這祆主取一把鋒利的橫刀， “以刀刺腹，刃出於背，仍亂擾腸肚流血。食頃，噴水咒之，平復如故”。

雖然中國自古以來也有魔術，但是胡人魔術與中國傳統魔術不一樣，視覺上的衝擊力更強更駭人，以至於唐高宗都把這當成了妖術並下了禁令。

由於政策開放，所以唐代衣飾圖案的創作風格傾向於表達自由、豐滿，且不侷限於天賦神授而用真實的花草魚蟲，但並不排斥傳統的龍、鳳圖案。這對鄰國也影響頗深，

日本和服與朝鮮服就分別從色彩和形式上承繼了唐服的長處。

唐朝當然也受到了異域風的

反作用

。比如唐初時，宮人出行都戴四周垂紗遮擋全身的帽子；但唐高宗時，帷帽開始流行，其垂紗短僅垂肩；到了武則天時的“胡帽”，乾脆沒有了垂紗，臉部完全無遮擋。

相容幷蓄

，各地文化齊聚一堂，熔鑄而成的，就是盛唐氣象。

3.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作為當時最具影響力的都城，唐長安城無疑令周邊國家心馳神往。

照貓尚能畫虎，照虎畫貓又有何難？

日本奈良時代的都城平城京和平安京、渤海國上京龍泉府等都高度效仿長安城的規劃設計，像平安京就是以朱雀路為軸，分為東西二京，兩邊的佈局分別仿照洛陽和長安，幾乎就是唐朝二都的翻版加合體。至今，日本京都府仍按唐長安城的叫法，稱橫街為“條”。

能成為國際大都市，肯定不是隻靠幾條街劃分成百十個整齊劃一的坊市就完了，

裡面的佈局設計並不簡單，處處都蘊含了古人的智慧。

長安宮城、街道與裡坊均有明溝、池苑和暗渠。如此，上游飲用水的安全有了保障，下游汙水也能及時排出，洪水對城池的衝擊（長安城地勢偏低）更是有了應對措施。此外，人畜糞便等汙穢物還有專人負責清理並運出城外。

立法者也加了一道保險，在《唐律疏議》中明文規定：“

其穿垣出穢汙者，杖六十

”，意思是向牆外隨便丟棄垃圾者要受杖刑六十下，且主管部門若監督不力也要同罪論處。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街道的車水馬龍也是長安繁華的冰山一角，盧照鄰在《長安古意》中所述初唐時期即已如此，更遑論開元盛世之象。不過唐朝的騎手、司機們絕對不能肆意馳騁，唐朝也有

交通法

的。當時的《唐律疏議》就是用來規範交通的。

按照《唐律疏議》中規定，“諸於城內街巷及人眾中，無故走車馬者笞五十，以故殺人者減鬥殺傷一等”。就是說

在人群中任車馬驅馳要被鞭打50下，交通肇事致死的比照殺人罪降一等量刑

，這可比現代嚴格多了。

不以規矩，不成方圓。花卉沒有精心培育和修剪，充其量只是漂亮些的雜草；沒有科學的城建規劃和配套的法律法規，繁華如唐長安者也只能成為敝邑，如何彰顯大國風範？

結語

唐之盛世，繁華不過兩京。唐長安的繁華，表現出包括而不限於經濟和文化，

這都得益於當時中華民族昂揚向上的精神與民族自信，以及相容幷蓄的態度。

然而，有盛則有衰，輝煌一時的唐長安最終還是在戰火中化為焦土，只有史料和其他典籍上的圖片、文字記載部分還原了這座首屈一指的國際化大都市，除此之外就只有遺址讓人憑弔那份往日的繁榮昌盛。但是唐長安所象徵的意義，宛如夜空中群星中最亮的那數顆之一，不被其他星點的光所掩蓋。

如今，一帶一路的合作倡議已被髮起，多國及地區紛紛響應，古老的絲綢之路又將重新煥發生機。唐長安城雖然已成為歷史，

但中國必將有不止一個的新的“長安”，而行進在偉大復興路上的中國，也必將成為當代的盛唐。

參考文獻：

《舊唐書》

《新唐書》

《資治通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