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期，秦晉兩軍交戰。在韓原戰場上，秦穆公活捉背信棄義的小舅子、晉惠公夷吾，高高興興一路向西，回國歡慶勝利（詳見本號歷史文章“

交戰前算一卦，秦國人信了，晉國人不理，結果如何？

”）。

晉國大臣們陷入了愁雲慘霧，沒有一把手，誰來當家作主，只怕要生亂啊。大夥脫下帽子，披頭散髮跟在秦軍後面，晚上拔草除穢露宿野外，白天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盼望勝利者不計前嫌，再放一馬。

穆公是文明人，派人好言安撫晉臣：“諸位何必如此憂傷？寡人跟從晉君西行，只不過實現貴國的妖夢傳言罷了，怎麼敢做得太過分。”

所謂妖夢，指五年前，晉國重臣狐突去曲沃（今山西），竟然遇到已經去世多年的太子申生。

上一任國君晉獻公聽信寵姬讒言，逼死兒子申生。申生的弟弟夷吾在秦國幫助下繼位，就是晉惠公。申生曾經居住在曲沃，狐突曾經為他駕車，所以此時顯靈。

申生招手讓狐突登上他的馬車，像從前那樣客串一回駕駛員，並說：“夷吾無禮，我已經請求上帝同意，打算把晉國送給秦國。秦人將會祭祀我。”

惠公染指了寡嫂，即大哥申生的遺孀，故後者斥之為無禮。

狐突大感恐慌，勸道：“臣聽說，神靈不享受異族的祭品，百姓不祭祀異族的神靈，您的祭祀恐怕會斷絕。況且晉國百姓有什麼罪？祭祀斷絕而又處罰不當，您還是再考慮一下。”

申生想了想，點頭說：“好吧，我去重新請求。七天後，會附體於城西巫師身上，再次顯靈。”

狐突答應去見那個巫師，申生突然消失不見了。

過了七天，狐突找到巫師。申生果然借巫師之口說道：“上帝准許我懲罰有罪的人，夷吾將在韓原戰敗。”

此事荒誕離奇，所以稱作“妖夢”。穆公抓走惠公，卻說成“跟從晉君西行”，是客套辭令。提及“妖夢”的預言，暗指天命在我，敗者咎由自取。

國君在你手裡，誰敢反駁！晉國大臣心裡罵娘，面上誠惶誠恐，三拜叩頭到地：“您足踏后土，頭頂皇天。皇天后土已經聽見您說的話，臣等謹在下面，也都恭敬地聽到了。”

您承諾“不過分”，天地和我們都聽到了，別賴哦。

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史籍記載有所不同。

《國語》的敘述最簡略，穆公帶著惠公回到秦國，與手下大臣們商量如何處置。

《史記》則說，穆公押回惠公，在全國發布命令：“國人全部齋戒獨宿。我將要用晉君祭祀上帝。”

天下共主周襄王聽說此事，嘆道：“晉君是我的同姓，少不得要救上一救。”便出面向秦穆公說情。

晉國由周武王的兒子建立。五百年前，周、晉是一家。

惠公的姐姐是穆公夫人秦穆姬。她換上喪服，光著腳跑到丈夫面前，哀告道：“我不能挽救自己的兄弟，以致還要委屈您下命令殺他。”

話說得婉轉，其實在為弟弟求饒。

穆公無奈，只好高抬貴手：“我以抓獲晉君作為一大功績，卻使得天子求情，夫人擔憂。”就與惠公訂立盟約，放他回國。

《左傳》中，秦穆姬的手段更加激烈。她聽說弟弟被拘押到秦國，吩咐在宮中的平臺上堆積薪柴，然後帶著自己親生的太子、小兒子以及兩個女兒，上臺坐在薪柴之間。又讓宮人換上喪服去迎接丈夫，替自己傳話：“上天降下災難，致使秦、晉兩國變玉帛為干戈。如果晉君早上被押來都城，婢子晚上就死；晚上被押來，婢子第二天早上就死。請君上定奪。”

還能怎麼定奪？幫孃家人，老婆是認真的。伉儷情深不說，還有四個孩子，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五個至親的人跳火堆吧！穆公不敢冒險，打消了回去誇耀武功的念頭，下令將俘虜就地安置。

手下大臣不幹了，辛辛苦苦抓到敵國大統領，怎麼走到半路就偃旗息鼓？強烈要求帶回都城搞個轟轟烈烈的凱旋儀式。

穆公苦笑道：“家裡要出人命，帶晉君回去有何用？況且看看那些晉國大臣，一個個披頭散髮、露宿野外，無非是想感動我。口口聲聲抬出‘皇天后土’，是想約束我別過分。我們如果不顧及晉人的憂痛，只恐眾怒難犯。不如釋放晉君吧。”

他的一個兒子，在朝中擔任大夫的公子縶（讀如“制”）不依不饒，竭力主張殺掉惠公。

公子縶估計並非秦穆姬所生，惠公不是孃舅，故而往死裡整。並且秦穆姬如果帶著太子跳火堆，公子縶有望繼承國君大位，慫恿老爸殺俘不奇怪。

大夫公孫支獻策道：“放回晉君而用他的太子作為人質，可將利益最大化。我們滅不掉晉國，卻殺其國君，只會招致仇怨。周武王時期的太史佚曾指出：‘不要做禍亂之首，不要趁人之亂，不要加深仇怨。’加深仇怨難抵擋，恃強欺凌不吉祥。”

公孫支平素很有威望，又是力挺國君，所以一言而決，釋放惠公成為定論。

惠公以國君之尊做了敵人的階下囚，有臉回去面對臣民嗎？下一篇文章，看這個尷尬局面怎麼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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