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第164 篇中國人的故事

編輯 | Tamia

面對爭吵不斷的父母，清和在朋友建議下尋求心理諮詢師的幫助。最後，她選擇直面家庭矛盾，父母會在磕磕絆絆中走向和解嗎？

一

去年，父母來到我所在的城市定居。離開了熟悉的親朋故友，媽媽變得格外敏感，連遙控器的擺放這種小事，都能和爸爸來一場關於家庭地位、人格尊嚴的爭執。在數次調停後，我已累得筋疲力盡。

朋友介紹了一位頗有名氣的心理諮詢師，經過和爸媽的反覆周旋，他們答應一同去見諮詢師。然而出發前卻突生變故，媽媽要求必須由爸爸先去見：“他的問題那麼大那麼多，他先去見了我才去！”

於是我將爸爸送過去，頗為意外的，心理諮詢師讓我留下來一起聽。在這次會面前，我已將家裡情況告知了對方。從我小學開始，父母就一直鬧離婚。其實就我觀察，不存在第三者，也沒有大糾紛，都是為了些家庭瑣事爭執不休，而每次都是爸爸忍氣吞聲，有時候我真的很擔心他會憋出什麼心理狀況。

直到這天我才發現，原來爸爸對於家庭的完整性有著如此的渴望——他和諮詢師說起，爺爺去世時他還是少年，直到現在，他還會夢見兒時一家團圓的歡樂場景——父母妻兒相聚一堂是他最大的心願。我坐在一旁，想到那些媽媽嚷嚷著要離婚讓爸爸淨身出戶，爸爸死死忍住的場面，忍不住一陣心酸。

諮詢師問起爸爸是否還有夫妻生活。對連青春期性教育都是透過舍友普及的我來說，這個問題著實尷尬，以至於我只能拿起手機佯裝回復工作郵件。之後便在爸爸說每週都有的回答聲中愣了一下——我還以為他們已經分房而居，水火不容了呢。

諮詢大約進行了三個小時，期間我悄悄出去付了款——可不能讓爸爸知道每小時的諮詢費上千，要不然哪有下次了呢。

諮詢完畢，爸爸神態顯然輕鬆了許多。是啊，把那些如鯁在喉的事情一次性傾倒出來，對他來說可算是許久以來無比輕鬆的一天吧。回家路上，我和爸爸商量好，一定要讓媽媽看到經過心理諮詢後，他有了洗心革面的覺悟和行動。

二

然而當我們到家推門而入時，媽媽面沉如水，眼神都不帶瞟的，對我倆的殷勤招呼也視若無睹。看到媽媽這狀態，我心裡有點打鼓。

吃過晚餐，我和媽媽收拾廚房。見爸爸識趣地去一旁澆花，我便跟媽媽提起爸爸的改過自新，再緩緩提及想請媽媽去見心理諮詢師的事兒，卻沒想到觸著了她的逆鱗，劈頭蓋臉捱了一頓罵，這才知道媽媽的真實想法。

原來在我們走後，媽媽思索許久得出一個結論：爸爸是惡人先告狀，諮詢師估計已經對她產生不好的印象了，她的口齒又不如爸爸伶俐，去白白受氣嗎？絕不可能！乾脆就不去了吧。

我說諮詢師已經說了爸爸一頓，指出他許多問題。而且還有其他諮詢師，如果實在不願意，換一個諮詢就是了。然而這並沒有改變媽媽的態度，之後一整晚都在她暴風驟雨的斥責中度過。

想起諮詢師之前與我提及，可否錄製一些爸媽吵架時的影片給他看，以供分析實際情況，於是我悄悄錄了一段發給他。之後按照他提出的建議，在感覺出苗頭不對時，悄悄示意爸爸先離開，然後給她端茶倒水、溫言安撫，然而收效甚微。

我發現媽媽對諮詢師的抵制非常堅決。她認為錯誤在爸爸，理應由爸爸去承擔、去改正，如果讓她去見諮詢師就等於認定她是有問題的了，那是萬萬不能的了。

反倒是爸爸經過徹底的傾訴和諮詢師的指導後，心情舒暢。他開始重拾對文學的愛好，買了許多文學著作在閒暇時光讀起來。

那段時間，家裡頗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勢。媽媽歪躺在沙發上沉迷於電視劇，爸爸則坐在書房陶醉於書卷之中。兩人互不理睬，氛圍十分沉悶。

三

爸媽互不說話，我也就成了傳聲筒，還得小心翼翼兼顧雙方心情，視情況傳達，可算明白做夾心餅乾的滋味了。為了早日告別這般滋味，我準備按照諮詢師的建議，好好找找他們倆的共同愛好，讓他們能多些相處機會，坐下來好好說話。

他們都喜歡看電視，但型別不一樣，一個看婆媳劇，一個看抗戰劇，互相吐槽起來一不小心就走到挖苦諷刺那步了，搞不好還要追憶往昔互相指責，不行不行。而運動方面嘛，一個喜歡廣場舞，一個喜歡羽毛球，恐怕壁壘太深難以越界。

“可以讓你爸媽去參加老年大學呀！”一個有類似經歷的朋友點醒了我，“讓他們忙碌起來，減少呆在家無所事事的時間；而且若能一起上課，培養共同的愛好，總好過於相對無言、相看生厭呢！”好似天下父母到了中老年就都特容易互相不待見一般，但凡提到父母相處的問題總能得到無數的迴應。

搜一搜老年大學的公眾號，果然找到招生公告。瞅一瞅專業和班次，書法、民族舞、合唱、攝影……豐富程度讓我生出了幾分羨慕之情。學校離家不遠，學費不貴，一週一兩節課也不算累，於是果斷將精心挑選的課程放大列印，呈家中太后閱覽。

“不去，不去，我才多大年紀啊，就去上老年大學，我有那麼老嗎？”媽媽一聽是老年大學就直接擺手。我可是精心準備了多時，怎麼能輕易放棄呢。

“第一呢，媽媽以前不是特喜歡練字嗎？家中的每份報紙都充滿了你的字跡，自己練也沒啥意思，跟老師學，那才能事半功倍呢。再說了，爸爸不就是寫字寫得好一丟丟，整天耀武揚威的，媽媽去學了，保準一個學期就能吊打他啦。第二呢，上課的地方特近，說不定同學都是鄰居呢，大家說說笑笑的，就算下課了也能聊聊天呀。第三呢，媽媽也挺喜歡跳舞嘛，看看家裡那些跳舞的扇子呀、衣服呀、頭飾呀，跳廣場舞拿出去似乎可惜了點，要不去學學民族舞，那可不得秒殺樓下那些廣場舞阿姨呀。”

媽媽實在給我磨得有些煩了，就說去瞅瞅。不過我看她那副就跟過春節推託紅包似的表情，擺明了口是心非嘛。

搞定了媽媽，自然還得對爸爸加以關照。爸爸對老年大學的課程興趣不大，但他有一個堅持了十多年的愛好：羽毛球。只是因為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多年羽毛球打下來，膝蓋半月板磨損有些嚴重。我鼓勵他好好修養一陣後去參加小區業主群的羽毛球隊，這樣在鍛鍊身體之餘，還可以結識朋友、開闊視野，就不會將目光侷限於家中和媽媽計較。

自從媽媽上了書法班後就一直在家練字，墨水經常沾染到桌面。於是同喜好書法的爸爸買來兩套水寫書法工具，開始每天和媽媽在吧檯上邊聽電視邊比拼書法。看到這一幕，嚇得我好擔心他倆會一言不合就吵起來。好在這回雙方有了忍讓之心，只是媽媽發誓要超越爸爸，來一番你追我趕罷了。

四

老年大學充實了媽媽的生活，每天的書法比賽也增進了夫妻間的感情。瞅著媽媽氣色變好，原本一點就著的家中氛圍也緩和了許多，我便找準時機與爸爸來一場談心。

“媽媽其實就是剛到這邊感覺孤獨，加上性格使然，所以脾氣暴躁了些，最近好轉許多。那爸爸能否將各種成見放在心底，何必時不時拉出來惹媽媽心煩呢？平時家務多搭把手，看到地上髒了、東西亂了，不要只動口不動手。” 聊了許久後，爸爸下定決心做出一些改變，並讓我時時監督。

和媽媽談心可不容易，她總覺得我是爸爸的說客——雖然這也是事實，打小我就跟爸爸說得來。但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我也能把著一點兒媽媽的脈：一是爸爸向來只管家電維修，其他家務基本不沾手，還老是抱怨家中髒亂，惹得她十分心煩；二是孃家人不爭氣是她的逆鱗，她愛時不時抱怨幾句，爸爸卻萬萬不能附和。

於是，我先讓爸爸好好地拖了幾天地，洗了幾天碗，雖然媽媽總嫌爸爸幹活不經心，但這回對著爸爸嘻嘻哈哈的笑臉，她臉上也能稍微有個笑影子。接下來，趁爸爸出門的機會，我跟媽媽好一頓吐槽爸爸家的親戚，好讓媽媽不再糾結於孃家親戚：“誰家沒個糟心的親戚不是？別把他們當回事，反而弄得自個兒不開心。”又時不時穿插幾句爸爸最近懂得分擔家務的表揚語。

媽媽理解了這番苦心：“雖說你爸總是惹我惱火得不得了，但這麼多年過來，他的確也比身邊那些賺到一點小錢就發展小三小四鬧離婚的人好多了。”

“嗯嗯嗯，爸爸也在慢慢改進，媽媽你慢慢看著，不行就指出來。別總生氣，氣壞身體無人替呢。”我左勸勸、右哄哄，這感覺可比自己談戀愛都累多了。

回過頭來認真地想想，帶爸爸去見心理諮詢師到底應不應該呢？

爸爸因此心情開闊了不少，媽媽卻發了好幾次火，燒得我和爸爸焦頭爛額。但要不是去見了心理諮詢師，我不會聽到那些爸爸從未說出的話，也不會徹底地認識到爸爸維護婚姻的堅決態度。這樣一來，我就能夠沉下心來為爸媽雙方細細考量，對他們以後的生活也更有憧憬更有把握。

現在爸爸的電話訴苦頻率直線下降，媽媽陰著張臉的日子也減少了。前不久倆人一起報了遠足活動，前腳發了幾張合照給我，後腳就發了朋友圈，可算讓我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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