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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黑幫大佬的消亡史,《追虎擒龍》如何成為香港電影的悲涼輓歌?

看得出,王晶導演對香港四大探長,跛豪等傳奇人物確實情有獨鍾。從《金錢帝國》到《追龍》,一直到最近上映的《追虎擒龍》,王晶不斷在其作品中重複上述人物的故事,即使觀眾早已對他們的經歷耳熟能詳,依然樂此不疲。

說起來,香港這個彈丸之地的歷史並不很長,出現過的著名人物用指頭都數得過來,加上港片在上個世紀令人咂舌的產量,導致任何題材到如今似乎都缺失了新鮮感,無論黑幫、亦或反貪,不過都是把原來的老酒換個新瓶子重新包裝一下,口味沒有太多變化。

但港片之所以為港片,不在乎情節多麼深刻,也不在於人物多麼複雜,港片的精髓,永遠都是那讓人念念不忘的市井之氣,永遠都是那讓人熱血沸騰的江湖義氣,這種特殊氣質,讓它有別於其他國家和地區的電影,獨樹一幟成為亞洲電影的傑出代表。

只是,多年過去,港片早已喪失了當初那種質樸和銳氣,翻來覆去的炒冷飯,不注重情節拓展和人物的深度挖掘,讓港片變得越來越浮誇,也越來越不適合當代年輕觀眾的審美情趣。

《追虎擒龍》很像香港黃金年代多部電影的綜合體。

在這裡,觀眾可以看到《無間道》似的四影帝飆戲,可以看到《雷洛傳》、《跛豪》那樣的梟雄輓歌,甚至能夠和王晶四年前導演的《追龍》聯絡起來,只不過,前者講述的是雷洛和跛豪如何從底層一步步奮鬥起來的發家史,而《追虎擒龍》則是兩位梟雄從巔峰墜入深淵的滅亡史。

影片的前半部分整體推進非常流暢,有著港片一貫的快節奏、資訊量大的特點。

開頭短短几場戲,就把一個被英國殖民統治,探長和黑道富豪勾結聯手治理香港的世相勾勒出來。

在舊的社會秩序下,什麼事情都可以用錢擺平,殺人、放火,甚至隨心所欲地進行黃賭毒等不法行為。那是一個瘋狂的時代,更是一個紙醉金迷、充滿傳奇和刺激的時代。

古天樂飾演的陳克就讀法律系,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仍保留一顆正義之心,不惜得罪權貴、揭露社會陰暗面,在師兄兼導師白松安的引薦下,加入香港廉政公署,從此走向一條維持社會公平、正義的艱辛道路。

全片採取一明兩暗的敘事方式。一明主要圍繞廉政公署對香港警察貪汙、參與毒品交易的追蹤調查,兩暗則是分成徐樂和跛豪兩條線,他們有時各自為戰,有時又聯合起來與廉政公署對抗,其中,徐樂這條線著墨更多,對本片想表達的反貪主題也更具代表性。

雙方之間你來我往、各出奇招,特別是廉政公署,需要從無到有,在警察已經和黑道沆瀣一氣的情況下殺出一條血路,難度可想而知。於是,招收汙點證人、從對方內部進行分化就成為慣用伎倆,而以徐樂、跛豪為首的反派一方,為將廉政公署擊垮,更是不惜用上警察大罷工這等極端手段。總體來說,到警察罷工這個小高潮止,雙方人物塑造均較為出色,陳克的年輕熱血、白松安的冷靜睿智形象都能夠成功立起,特別是兩位反派——徐樂和跛豪,那種由內而外透出來的淡定從容、指揮若定,頗具大家風範,無愧久經沙場的江湖大佬。在這場新秩序對舊秩序的挑戰中,王晶導演並沒有給出鮮明的立場,他借徐樂的嘴說出自己的一些想法:香港看似黑暗、無序的背後,是用犧牲換取整體的穩定,避免英國人的高壓統治,維持香港在70年代中期的繁榮昌盛。

這種模糊正反兩派的表現手法在老港片中司空見慣,但放在合拍片中卻有些不合時宜。眾所周知,因為審查原因,反派人物最終都必須繩之於法,哪怕曾經創造過很多輝煌,哪怕忍辱負重有許多苦衷,電影將反派人物捧得太高,就必須在後續發展中讓正面人物完全成長起來,並且有足夠智慧給予反派致命一擊,奪取最後勝利,而這需要充分的篇幅和縝密的邏輯去展現過程,可王晶導演明顯已經沒有這個耐心,影片後半段彷彿像洩了氣的皮球,充滿著各種漫不經心和隨心所欲,反派智商突然直線下降,廉政公署用雙方內訌這種老掉牙的把戲,就輕易將兩個快成精的梟雄一網打盡,實在是無法讓人信服。

雖然中間穿插廉政公署團隊遭遇伏擊,多人犧牲的壯烈,但深究原因,卻顯得刻意而突兀,完全是為製造衝突而故意為之。這場堪稱全片轉折的重頭戲,更是不幸將影片的諸多缺點暴露無遺,剪輯雜亂,非但未烘托出現場的緊張感,反而讓觀眾對影片角色的選擇充滿著迷茫,動作戲的業餘,堪比街頭小混混打架,最離譜的是一幫馬仔如喪屍般包圍廉政公署團隊,要多小兒科就多小兒科。香港電影,好歹也曾經拍過《古惑仔》般的群體械鬥,也出現過《葉問》般一個打一群的全景場面排程,可如今除了堆人頭,看不到一絲章法,更何談美感。

更嚴重的問題在於,劇情後面根本沒有將前期丟擲的疑問進行解答,例如徐樂慫恿警察罷工,怎麼解決隻字未提,正反雙方的鬥法,一旦天平出現傾斜,也就喪失那種讓觀眾追下去的衝動,餘下的時間,不過是走走程式,讓所有角色有一個結果,幸好跛豪和徐樂被抓時的氣勢猶在,沒讓全片在拉垮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

在講述反派的兩條暗線上,影片也犯了分配不平衡的毛病,相比徐樂的豐滿,跛豪大部分出場時間只是一個襯托,他的所作所為,更像徐樂線推進過程的補充,顯得過於空洞。

電影糅雜了槍戰、近身搏鬥、群毆、追車等多種商業元素,但無論是導演對現場的排程、亦或後期的剪輯,都沒有帶來任何新鮮感,影片就像用高畫質攝像頭將香港九十年代經典電影重製了一遍,雖可在短暫的時間讓觀眾回味一下曾經熟悉的感動,但其後只剩下無盡的唏噓和失望。或許,就像影片想透過四大探長和跛豪時代的結束,來表現香港傳奇的終結,王晶導演的江郎才盡,何嘗不是港片黃金歲月悄然逝去的見證,就連影片一直宣傳的影帝飆戲,也充滿著各種無奈和苦澀。

事實上,古天樂、吳鎮宇、梁家輝、林家棟四位演員完全不似海報宣傳的那樣呈現分庭抗禮姿態,除古天樂戲份最多外,其他角色難有充分的表現機會。久未飾演反派的吳鎮宇這次帶來的徐樂霸氣內斂,幾場和古天樂對峙的戲完全壓制住了對方,梁家輝雖然犧牲形象扮演跛豪,無奈戲份太少,再怎麼形式、神式也難有發揮的餘地,而林家棟則純粹打了個醬油,古天樂作為絕對主角明顯發揮失常,可能最近接戲太多,其飾演的角色臉譜化極為嚴重,反倒另一位配角鄭則仕,在有限出場時間中充分展現自己的能力,機場追殺一氣呵成,走位和表演均老練到位。

電影從內到外都散發著一種老氣橫秋的味道,當1961年的吳鎮宇叫著1970年的古天樂“小夥子”,讓人唏噓的不僅是那批黃金年代演員的老去,更有對香港演員青黃不接的深深憂慮。

影片最後,當陳克將徐樂和跛豪繩之於法,來到他的摯友白松安墓碑前,突然說出一段話來昇華主題:不是因為有了希望才去堅持,而是堅持了才會有希望。只不過,在沒有充分的呼應下,這段略顯雞湯的獨白顯得既膚淺又可笑,這可能也是如今香港電影的現狀:復興口號喊得震天響,卻沒有具體的行動去付諸實現,只能眼睜睜看著港片如日薄西山,徒留一塊墓誌銘任人弔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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