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拾荒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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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涼州,朔方郡。
“月哥,你怎麼又用上耙子了!”
一個圍著粗布裙,頭上插著木釵的少女趕忙接過陳望手裡的耙子。旋而又把陳望的手往自己的布裙上擦了擦,嘴裡說著
“讀書人莫碰農事,這是夫子說的,怎能忘了?”
陳望無奈地只能苦笑,他糾正了她無數遍,可她始終還是管自己叫
“月哥”。
因為
“望”字,她只認識那個“月”,
因為她叫
“星兒”,也只能圍繞著“月”。
“藤紙也用完了,我將這地翻翻,改明兒好賣一點吧!”
賣祖地等於丟本,丟了自己的
“根”,陳望何嘗不知。
她聽了這話,憤地取下頭上的木釵,“若我逢難也可折了這根你送我的木釵嗎? ”
陳望望著她手裡的木釵,這是他前幾年翻閱十幾座山才發現的雷劈木做的,二尺長的木,被他左改右改,耗了半旬才改成五寸長的木釵。
她怪他手藝笨,浪費時間。
可轉身就羞紅著臉笑盈盈地把木釵挽在了髮絲間,
“這就算是月哥的定親信物了!”
雖聲音細弱蚊吶,卻字字直震心間。
陳望看了看星兒的木釵,又望了望屋裡臺上剛寫的一篇小賦。
都說涼王世子是北涼三州頂天的紈絝,最好附庸風雅重金買文,陳望雖不喜文人賣弄才華,但如今這歲頭,左傳也換不來半斤糞土。
北涼,涼州,科甲巷。
科甲巷科甲巷,登科列甲衣錦還鄉。
又道是衣錦還鄉處,溫軟香玉屋。
科甲巷的香玉屋比之胭脂郡的點絳樓尤紅塵不少。
衣衫樸素得已經算得上是襤褸的陳望就這麼孤零零地站在科甲巷的巷口。
他不喜賣文,但更不喜文章不值半文的現在。
遠處湧來了一堆人,各個衣著華貴,腰間的佩玉相碰叮鈴輕響,頭上的玉冠相映富貴三分,他們圍繞著一個南人北相的青年男子極盡卑躬屈膝。
而科甲巷的風圍繞著陳望,他卻愈發挺直了身軀。
“小賦?”
“嗯。”
“瀏亮且暢,入骨卻不入俗。”
“嗯。”
“唯獨不佳是用了本世子最不喜的趙體,你是不知還是有意?”
“夫子不喜魯臺,逢之避之。”
都說陳望是一個有著傲骨計程車子。可在北涼,士子註定是附庸,有傲骨計程車子不過是難馴服的野兔而已。
可兔子亦可搏鷹。
他對那個北涼頂天的紈絝本沒有任何好感,但男子當時的那句低語不僅改變了陳望對他的感官,也改變了陳望未來的路:
若能離開北涼,於你,於這裡,皆是幸事。
男子隨手扔的那一百二十兩,是陳望在北涼最後的
“文錢”。
小賦,一百一十六字,一字一兩。
餘四兩,涼州至京城,徒步而至所需最少四兩。
陳望把這一百一十六兩悉數拿給了那個還在家一直苦等他回來的女子。
他說,這是他的聘禮,待從京城高中而回,便像大戶人家一樣三書六聘娶她過門。
她聽了是羞,可眼眸裡總有些慌亂。
有些人盼著自己的心上人步步高昇,有的人則是小安即是富貴。
她等了他很多次。
陳望讀書時,她在等;
陳望三試時,她也在等;
陳望自去科甲巷時,她還是再等。
等不來如意杆揭紅絲蓋,也等不來陳望能親口向阿爹提親。
他能高中,這是她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可她眼眸裡的慌張到底是什麼?
是陳望在新婚之夜掀開了另一個女子的紅蓋頭。
她的身世、長相、學識,無論什麼地方都是那個粗布裙姑娘遠遠比不上的。
這就是她的慌亂:一入京城,幼鯉終究成龍。
可她還是在等,等陳望的信,等他的衣錦還鄉,等他當初說過迎娶的諾言。
楊柳綻絮飛,蘆葦葉兒歸,等不來心上人高頭大馬,胸帶紅花。
卻等來了隔壁紈絝持刀凌辱。
月哥,你揭紅蓋頭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我
……
離陽,太安城
北涼,是京城人最不喜歡聽到的兩個字。
北涼人,是京城權貴最憎恨的人。
他陳望是北涼旱地獨出的幾個文苗,可這尚武的荒蠻三州,怎能如此放任這般大才堂而皇之流入京城?
明面上的咒罵,暗地裡的排擠,這個瘦弱的北涼人硬生生的受著。
當朝皇子禮賢下士,最好文名,梧桐樹下怎能無孔雀秋翎?何況還是北涼的孔雀?
所以陳望避無可避成了離陽噁心北涼的絕佳下酒菜。
越是讓他富貴,便越是能噁心那個跛腳老頭和敗家子弟。
清貴的閒職,出身高貴的郡王女,都是下酒菜上那精美的雕花。只是暗處的刺探似乎就不是那麼美麗了。
陳望知道,他不能和北涼有任何聯絡,至少,不能和她再有聯絡。
高貴美麗優雅的人兒臥在身邊,陳望日夜轉寢書房,他怕自己想起星兒,怕自己說出不該說的話。
看似光鮮,實則痛苦。
老皇帝的身體不太好了。那個禮賢下士的皇子被額外允許出入欽天監。
兩個訊息,四兩銀子,傳至北涼,換得密信四字:
已死,有愧!
陳望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願意去想。當他邁入太安城的那一刻起,以後的答案早已經定好了,不論他是不是北涼的暗探,結局都絕不會好。
要麼,北涼出手保護星兒,他死;要麼北涼不出手,星兒死。
答案已然註定,跳不出去。
他在書房,看著那四個字,掩面欲泣卻不敢有聲。
在這富貴的太安城,連傷心都不能自己做主。
陳望啊陳望,你到底得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