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田事件

——讀通鑑札記之六十四

李鐘琴

隴蜀既平，海內一統，乃東漢百廢待興之時也。而建武十五年之度田事件，竟致郡守十餘人坐“度田不實”被誅，竟爾“郡國群盜處處並起”矣。而史書記度田之事則閃爍其詞，有始無終，信可怪也！

經新莽末年之戰亂，土地多集於地方豪強權貴之手，且多向官府瞞報田宅之數，意在逃避稅賦也。光武帝“以天下墾田多不以實自佔，又戶口、年紀互有增減，乃詔下州郡檢核”。原光武之意，欲詳知國內土地、人口之狀況，以為徵發稅賦、徭役之依據也。

而於專制帝國，中央政令若與地方利益相悖，必致地方之百般抵制，此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故光武度田之詔既出，刺史、太守與地方豪強相勾結，每以度田為名，將民之廬屋、裡落亦度之於田地之中；或優饒豪右，侵刻羸弱，以至民眾遮道啼呼。各地皆遣使上奏度田之事，陳留有小吏上書曰：“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光武不解，召小吏質問之，時光武之子、東海公劉陽年方十二，於幄後言曰：“吏受郡敕，當欲以墾田相方耳。”光武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逾制，不可為準。”光武乃悟，遂捕殺大司徒歐陽歙、河南尹張伋，並殺諸郡守十餘人。而度田之事竟無下文矣。

於“數字出官、官出數字”之時代，諸郡守為穩妥起見，皆不願先報統計之數，而務先與鄰郡相比較，取一自以合度之數以敷衍塞責，其數字尚有何意義哉？故專制時代虛報瞞報司空見慣，雖長於深宮之十二歲孺子亦知之矣，而獨皇帝不知也。若以一人治天下，必然天下騙一人。雖明察萬里之光武帝，亦難免被蒙於鼓中矣。

光武度田，全國田地、人口、年齡之數幾何，史書皆無具載，是知東漢開國之土地、人口大普查，終以不了了之矣。後光武從容謂虎賁中郎將馬援曰：“吾甚恨前殺守、相多也！”馬援對曰：“死得其罪，何多之有！”光武大笑。

誅殺度田不實之官吏，死得其罪，光武何恨之有哉？以大行誅殺而度田猶不實乎？以天下騷動而有礙穩定乎？光武聞馬援之對而大笑，以殺人無益而自我解嘲乎？以度田無效而一笑置之乎？是知專制王朝之咄咄怪事，付之一笑可也！

原作者：一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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