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影片造星快,一茬茬網紅猶如雨後春筍在一夜間崛起。
這不,又一個漂亮女網紅悄咪咪火了,她叫張潮瑛,海南黎族人。
說實話,張潮瑛在網紅屆,貌似不是很有優勢——
1986年出生的她今年34歲,還有個快10歲的兒子,在一眾十幾二十歲出頭的網紅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千萬別小瞧這類有經歷的美人,她們的眼光和格局,是那些初出茅廬的漂亮小姑娘達不到的。
“張潮瑛”這個名字在網紅屆未免顯得有些實在,好像帶著大山裡清新又純樸的氣息。
事實也的確如此——她就是從大山裡走出的姑娘。
少女時期的她外出讀書,曾短暫的在大城市停留,做過文員、開過餐館、還當過拉丁舞舞蹈老師。
可是,在夫家眼裡,拉丁舞不夠正經,當眾“扭腰擺臀”的張潮瑛就是旁人口中的“風騷”;細胳膊細腿兒的她又不夠珠圓玉潤——這些都成為她不“旺夫”的“罪證”…
張潮瑛的前婆婆“建議”她做某單位的抄寫員,工資1500元/月,三年後才能轉正——
賺的少不要緊,關鍵是鐵飯碗,聽上去就有夠“安分守己”。
沒過幾年,張潮瑛就和丈夫離婚了。
沒有夫家牽絆的張潮瑛“玩兒得”越來越大,她回到家鄉創業,重振民族手工藝——黎錦。
羊曾經跟同學們感慨過:現在提到刺繡,總是會下意識的想到江南地帶的蘇繡——可以“以針作畫”,栩栩如生。
△任嘒閒蘇繡作品《凝視》
不然就是與蘇繡同屬中國四大名繡之一的蜀繡(又名“川繡”),因其變化豐富、具備立體感,所以繡畫中的物事能有呼之欲出的感覺。
△在《甄嬛傳》中,皇帝曾特地賜給甄嬛一雙蜀繡鴛鴦鞋,以示恩寵。
像是蘇繡或蜀繡這類工藝品,只要在影視劇中一出現,彷彿就能代表持有者的貴族身份。
與之相比,古樸的黎繡明顯不夠嬌貴,貌似還顯得有些“糙”了。
但其實,黎繡在紡織領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黎族是海南島上最早的原住民,是海南島最早的開拓者。
黎族的織繡工藝一度在全國處於領先地位,黎繡的歷史已經超過3000年,是中國最早的棉紡織品,堪稱中國紡織史上的“活化石”。
△三國時期的《南洲異物志》中提及黎族先民以吉貝製作“五色斑布”,由此可以推測,黎族人在三國時期甚至更早以前就己經掌握了面料的染色技術。
而黎錦紡織時用的機器——踞織機(又被稱為腰機),就是現代織布機的始祖。
最初,黎繡在海南島“獨自美麗”,等到宋末元初,流落到海南島的黃道婆向黎族婦女學習棉紡織技藝,並將其傳播到江南(後就開啟了被海內外學者譽為持續數百年的“棉花革命”),使棉織品取代麻織品成為生活必需品。
可以這麼說:後世人身上穿的這些柔軟吸汗的純棉服飾,都蘊含著黎族人民的汗水和智慧。
因此有觀點認為——海南島因黎錦而成為中國棉紡織業的發祥地。
黎族女性製作黎錦的主要的四大技藝主要包括:紡紗、染紗、織布、刺繡;
傳統黎錦的染色採用當地植物作為染料:烏墨樹皮、文昌椎樹、藍草,可以提取出黑色、紅色和藍色,芒果核也可以作為一種固色和媒染工具。
△那些“平平無奇”的植被,對黎族女性來說都有妙用。
黎錦多以黑色和藏藍作為基調,再配上紅、黃、藍、綠等顏色繡圖案,碰撞出古拙且有力的視覺感受。
海南屬於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一般熱帶地區多喜愛明亮張揚的配色,為什麼黎錦的配色如此“低調”?
一方面,黑色在黎族文化中具有驅鬼辟邪的能力,幾千年前的織女希望藉此保佑身心平安;
另一方面,這類深色耐汙性強、易於清洗,更符合勞動人民的日常需求。
黎族人民是勤勞的,這在黎錦的紋樣中就有所體現——黎族女性把日常勞作的場景繡入了黎錦中。
△這副黎繡很明顯描繪了黎族人侍弄莊稼的場景。
和很多文雅、供貴族賞玩的藝術品不同,黎錦的發展史就是帶著土腥氣的。
它不但“粗野”,還帶著原始的幻想。
黎族有屬於本民族的方言,但卻沒有文字。
黎錦上的圖案就是黎族人民的“史書”,它記錄了黎族女性的所見所聞,
向我們展露出黎族先民耕種、狩獵、婚嫁等畫面。
△狩獵圖,動物和樹木成對稱分佈。
和很多少數民族一樣,黎族人也堅信萬物有靈,他們相信自己與某些動植物有親緣關係,比如說——蛙。
因此,蛙紋是黎錦中最常見紋樣之一。
△蛙紋。
黎錦中蛙紋源於黎族人民對蛙的崇拜,這種崇拜根植於原始人對生殖力的追求(青蛙腹部飽滿圓潤,與孕婦相似,又多卵多子),體現了黎族先民對“多子多產”的祈願。
也因此,早年黎族女性的刺青多見類似於蛙卵的散點,希望自己藉此能夠獲得旺盛的生殖能力。
與此同時,海南的夏秋季多暴雨,而青蛙對天氣變化異常敏感,黎族先民可透過蛙鳴聲音變化預測雨水情況,“蛙神”的圖騰形象就產生了。
△蛙紋。為了突顯蛙的“神性”,蛙紋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腿,彷彿蛙神真的能呼風喚雨。
但隨著生產力的提高,黎族先民很快就發現了人本身的力量,從而演化出蛙姿人形紋。
雖然蛙姿人形紋具備頭、軀幹、雙臂、雙腿這種人類的特徵,但雙手和雙足又好似蛙蹼,姿態也彷彿青蛙騰空躍那一瞬。
△蛙姿人形紋。
黎錦上最能體現黎族人民超前思想的,羊感覺是大力神紋。
大力神是黎族傳說中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羊感覺明顯結合了盤古和後裔的設定。
△大力神
在黎族神話中,是大力神將天和地分開,而後用箭射下了6個太陽和6個月亮,灑下的汗水匯成了奔流不息的萬泉河。
開創了世界後,大力神便欣然溘逝,五指化為海南的五指山,毛髮則成為萬物之林。
△黎錦大力神雙面繡(繡畫正反兩面一樣精緻,雙面繡技法相當適合做屏風)。
在搜尋紋樣時羊發現:所有的大力神形象,都包含了多個人形紋。
羊不禁有這麼一種感覺:雖然黎族先民也受時代所限有些“迷信”,但已然感知到對人的力量,甚至昇華到對群體力量的追求讚美。
黎族人民崇拜大力神,更崇拜人這一存在本身,大力神其實就是黎族人民勇敢與智慧的化身。
△大力神紋,其中填滿了人紋。
而黎族的人紋,我們可以從其穿戴的配飾(如耳環胸花衣服圖案等),感知到以女性形象為主。
△人紋。輪廓上繡以不同顏色細邊,顯得形象豐富醒目。
當然,也有代表男性的人紋。
但女性人紋往往尺寸更大,男性人紋常作為襯托女性而存在,繡制的也比較簡單概括。
從黎繡中顯露出的女性形象,我們能感受到黎族保留著許多母系氏族社會的女權特徵,這在漫長的封建時期,顯得尤為具有先進性。
也許是“天高皇帝遠”,黎族人民受皇權限制相對較小,這點也清晰的體現在他們的龍紋樣上。
龍紋,向來是王家的皇權標誌,帝王龍袍上的龍紋總是一副威嚴的模樣,凜然不可侵犯。
與之相比,黎繡中的龍簡直就是鐵憨憨:厚實樸拙,粗獷簡潔,瞅著格外平易近人。
黎族人民崇拜龍,是敬而不畏的,
因為他們崇拜的是自然力,而不是社會權勢的追求。
這種平等、人本思想,也可以從繡線的顏色中看出來:蛙神、大力神、龍和人類本身,可以共用同一套配色。
在歌頌愛情時,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黎族中情歌《白藤紅藤永相牽》中,“紅藤、白藤”代指一對堅貞不渝的愛人——
紅、黃配色可以象徵勇猛非凡的大力神、可呼風喚雨的神龍,更可以代表一對為愛結合的新人。
△黎錦婚禮紋樣。
這種對愛情的崇尚,更加能體現出黎族先民樸實又具有先進性的人思想。
如果我們把黎錦的紋樣提煉出來,就能發現其相當契合現代設計的平面性、象徵性等諸多原理,極具超前性。
海口某酒店的logo就提取了黎錦中的蛙紋,現代氣息撲面而來。
同時,簡潔的黎錦紋樣也可以應用進建築中,比如用做屋頂造型——
用多層級表現手法增加層次感,同時大大降低了暴雨對建築屋頂造成的衝擊,這反映了黎錦圖案具備高度實用價值。
△這類銳角較多的建築也能夠更好的契合海南的景觀特徵。
黎錦紋樣雖然以平面為主,但其轉折也可以演化出立體感,將其融入進服裝設計中,可以讓服飾多了絲解構主義的感覺,增加趣味性。
△蛙形紋樣在現代服裝中的創新設計應用,作者:胡曉陽。
一代又一代的黎族女性運用想象力,把自然界中是事物提煉出具有高度概括性的幾何色塊,熱烈中帶著理性;
而後,黎錦又靠著姥姥傳給母親、母親傳女兒的家族傳承方式,把來著遠古時期的記憶和智慧流傳下來。
像這種靠血脈母女間言傳心教的手工藝,總是會沾染上綿綿溫情。
2004年,王學萍在《中國黎族》一書中統計:黎錦紋樣共有160多種,目前常見並能解讀的也只有幾十種了。
2009年10月,海南黎錦被列為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急需保護名錄”。
羊突然又想起了張潮瑛:當年她之所以堅定不移地回到大山,就是希望帶著黎錦和黎族女性走出去。
終於,她靠著網際網路打破銷售壁壘,靠著源源不斷的訂單“養活”了更多投身於黎錦事業的黎族人。
△張潮瑛的直播間曾吸引周潔瓊前來做客,在兩個小時就做到了超10萬次互動,大量使用者“投資”黎繡,不少繡品賣空。
黎族姑娘就像她們手中的黎錦一樣,厚重、古拙、純樸,充滿著熱情的浪漫精神、以及無盡的生命力。
她們手裡繡的是過去,眼中看的是未來。
參考資料:
1、《這個時代,還有著靠一針一線改變命運的她們》,每人作者;
2、《黎族蛙形紋在現代服裝中的創新研究與應用》,胡曉陽;
3、《試論黎錦圖案工藝美術特色文化》,王娟;
4、《黎錦圖案在現代建築設計中的再設計》,劉碧峰;
5、《文化模因視角下的海南黎錦》,薛雯、徐悅然、鄧琦菲、郝海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