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紀初，中國籃壇高水平的中生代教練出現斷層，這迫使籃管中心在2003年不得不遊說老帥蔣興權生涯第三度出任中國男籃主帥，從而在亞錦賽復仇韓國重奪亞洲冠軍，進而獲得直通雅典奧運會的門票。當時蔣興權已經63歲高齡，他此前已經在1991-1995年、1999-2000年期間兩度執掌男籃帥印，老帥已無意再承受國家隊的壓力。但奈何籃管中心李元偉、胡加時、李金生三位領導再三遊說，他只能答應帶隊完成救火任務。

但老帥也與領導有約在先，亞錦賽後無論勝敗都將徹底引退。此後蔣興權如願功成身退，而籃管中心仍然無力破解名帥斷層的尷尬局面，於是決定解放思想，歷史第一次為中國男籃聘請高水平外教，這才有了此後夏松介紹哈里斯、尤納斯入主男籃的故事。

哈里斯因為風度翩翩、足智多謀而獲得“銀狐”的雅號

熟悉NBA的球迷都知道，“銀狐”哈里斯的執教履歷雖不如帕特-萊利、菲爾-傑克遜等歷史十大名帥輝煌，但也是NBA教練們素來敬仰的資深老帥。他滿頭銀髮，風度翩翩，著述甚豐，足智多謀，說起戰術套路來滔滔不絕，堪稱NBA戰術活字典。

哈里斯（右一）曾在1994-1999年2月執教過湖人隊，在此期間，他堪稱是科比、奧尼爾這對王朝組合的奠基人之一

哈里斯在NBA曾出任火箭（1979-1983年）、雄鹿（1987-1991年）、湖人（1994-1999年）三隊主帥，期間曾率領火箭打入1981年總決賽，在雄鹿時保證其勝率連續穩居50%以上並因此獲准兼任總裁，1994-95賽季接手湖人的首個賽季就榮膺NBA年度最佳教練，1997-98賽季更是率領湖人打出61勝21負的優異戰績，這一時期他還成為OK組合（奧尼爾、科比）這對湖人三連冠王牌組合的奠基人。

最難得的是，這位出生於1937年的老帥將大半生時間都用於了籃球工作，總體執教時間超過50年，其執教履歷遍佈美國高中、NCAA、ABA、NBA、NBDL等各個級別的籃球聯賽。所以，單從其執教年限的長度而言，哈里斯就已經配得上進入籃球名人堂。

哈里斯的NBA主帥生涯起步於火箭隊，其當時麾下的弟子中就有後來成為NBA著名教練的麥克-鄧利維

哈里斯不僅是公認的美國教練界常青樹，而且為人謙和，淡泊名利，這不僅體現在他作為昔年的年度最佳主帥卻甘願長期追隨老尼爾森出任小牛隊的首席助教，近年來還曾受邀在公牛、籃網短暫輔佐過年輕後輩，更令人讚許的是，他特別熱衷在NBA休賽期前往國外“傳教”，曾先後執教過加拿大、中國、多明尼加等國的國家隊，幫助這些國家提升籃球成績。

作為NBA名帥，哈里斯面對任何人都願意以一種平等的姿態交流問題，信奉以理服人。在這方面，讓中國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當年在雅典奧運會對陣紐西蘭的比賽中，八一小將陳可曾在被換下時頗為沮喪，一時情緒失控，對著哈里斯噴了髒話，事後領導要求陳可道歉並考慮採取進一步懲罰措施以維護哈里斯的權威，但哈里斯卻對陳可的行為毫無芥蒂，反倒主動替陳可開脫，一笑了之，要求媒體不要再追問此事。

陳可在雅典比賽中情緒激動，怒噴哈里斯，姚明趕忙對其進行安撫

哈里斯在小牛隊耐心調教年輕後衛德文-哈里斯

正是基於哈里斯一貫為人低調謙和，這才有了他願意無償援助中國男籃的故事。2004年為了備戰雅典奧運會，籃管中心決意為中國男籃聘請高水平外教，經夏松從中引薦，再加之小牛隊總經理小尼爾森的大力協調，籃管中心一舉收穫了NBA的哈里斯和立陶宛的尤納斯兩位世界級名帥，最終確定：哈里斯為正，尤納斯副之。這兩位名帥一美一歐，一攻一守，相得益彰，但這兩位的身價卻不是中國籃協所能擔負得起的，尤其是哈里斯。

哈里斯與尤納斯

2004年2月傳出哈里斯要出任男籃主帥的訊息之初，很多人根據其在NBA的薪資水平推測其執教中國男籃的薪水也至少需要150萬美金起步。好在，小牛隊和哈里斯本人都是出自真心願意無償幫助中國籃球，哈里斯此後與中國男籃達成了免費執教協議，中國籃協只需負擔哈里斯往返中美的機票。除此之外，前後前後總共也只給了哈里斯2萬美金的獎金和津貼，在這種情況下，這位

老人

卻又多次自費為中國男籃購置了各種錄影剪輯裝備。

不僅哈里斯本人無償援助中國男籃，整個小牛隊一直都對中國籃球極為熱情。在雅典奧運會週期內，小牛隊總經理小尼爾森不僅自己免費擔任中國男籃的顧問，他還儘可能動用小牛隊的資源來提升中國男籃在體能恢復、球探技術等方面的短板，併力薦小牛隊退役球星布萊克曼和NBA知名的體能訓練師埃爾加入中國男籃的教練團隊（可惜布萊克曼後因故未能履職）。

在北京奧運會週期內，小尼爾森則免費出任尤納斯的首席助教，動用各種人脈關係幫助中國男籃刺探對手情報，中國籃協只給了他一萬美金的津貼，但他卻又把這些錢基本都獎勵給了隊員。一個令人感慨頗多的細節是，在北京奧運會比賽期間，小尼爾森的女兒突然患病，但他一直

隱瞞

這個訊息，直到中國男籃結束全部比賽後他才匆匆回國。

這就是當年哈里斯和小牛隊無償援助中國男籃的大致概況。哈里斯當年未到任就努力學習簡單的中國話，還精心為中國男籃編寫了超過70頁的《戰術手冊》並讓人翻譯成冊分發給球員先行溫習，到任後則給當時不重視比賽錄影編輯工作的中國男籃再三灌輸錄影分析的重要性，他自費購買錄影機並剪輯影片忙至深夜。有了世界級名帥的助陣，中國男籃當時士氣旺盛，姚明更是蓄鬚明志，公開表態“男籃不打進八強就不刮鬍子”，結果中國隊首戰就被西班牙狂屠25分，姚明也被對位的加索爾兩度在頭上暴扣，最終五犯離場。

中國男籃遭西班牙狂屠，這讓姚明情緒非常激動

好在此後中國男籃知恥後勇，69-62力克澳洲勁旅紐西蘭。但此後卻又接連被阿根廷和義大利兩大勁旅狂屠，而小組賽最後一戰則是對陣2002年世錦賽冠軍塞黑，眼見進軍八強的希望已微乎其微，多少人都已經心灰意冷，媒體更是提前寫好了男籃打道回府的文章。

但哈里斯沒有放棄，賽前他各種鼓勁加油，煽動得國手們熱血沸騰，場下他通宵達旦剪影片做功課，還到處託人收集對手的球探報告。感謝中國男籃沒有放棄，再加之當時的塞黑因為國內政局混亂，隊內也是內訌不斷，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使得中國男籃67-66一分險勝塞黑，從而驚險挺進八強，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中國男籃1分險勝塞黑，成功躋身雅典奧運會前八後，哈里斯與姚明激情相

哈里斯在完成任務、離開雅典前，專門勸說籃管中心要繼續留任尤納斯並讓其出任中國男籃的主帥：“聘請尤納斯會讓中國男籃接下來的十年都受益匪淺。”在回到美國後，他還專程向中國籃協發來一篇親自寫就的長達數千字的長文，包含了自己出任中國男籃主帥時的思考以及對中國籃球未來發展模式的建議，其中諸如“CBA必須把一批最好的球員輸送到NBA和歐洲去鍛鍊”、“CBA必須進一步增加賽程的長度”、“中國籃球必須有更合理的頂層設計來推動青少年籃球發展”等建議，至今讀來，眼前猶且能立時浮現出哈里斯一臉誠懇的模樣。

當然，筆者所寫的不過是一個旁觀者對哈里斯任職中國男籃主帥時期的粗淺印象，真正深切感受到哈里斯無私援助中國男籃的那份熱情的還是親歷雅典奧運會的那批中國男籃成員。所以不妨一起看看夏松老師在朋友圈信手寫下的關於哈里斯的幾件小事：

13年前，這位來自美國的傳奇長者成為第一位身佩五星紅旗的中國男籃外籍主教練。

哈里斯是中國男籃歷史上第一位外籍主帥

1） 在雅典，他和中國男籃隊員一起擠在簡陋的奧運村，沒有單獨的廁所和浴室，還是隊員們給他在衛生間掛上了一塊自制的浴簾，他說：“隊員們真好，我從來沒赤裸裸和別人一起洗過澡，特別是我現在一身白毛，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是幽靈。。。”

2）進駐雅典奧運村之前，他自己花錢從立陶宛超市買了兩臺老式的錄影機和一臺小印表機，我們一直背到雅典。因為在雅典時錄影機的制式不同，最後又輾轉麻煩麻煩了耐克公司高管幫忙買了一臺12寸小電視，哈里斯就是用這些裝備每天晚上編輯比賽影片忙到半夜，那臺電視後來揹回了北京！感謝耐克，Just Do It！因為中國男籃沒有球探，他找到澳大利亞隊球探幫中國隊編輯對手的球探報告，奧運會閉幕前，他讓我給澳大利亞人$200辛苦費，人家拒絕了，說：“這是幫哈里斯教練的忙，不能收。”這位澳大利亞球探好像幾年前擔任過上海隊主教練……（編者注：此處說的應為2013-14賽季的上海男籃主帥羅伯特-貝弗裡奇）

3）最關鍵生死一戰對陣世界冠軍賽黑，賽前訓練結束後，哈里斯把隊員悄悄叫到一起緊緊圍成一圈，神秘的說：“夏，趁領導不在你趕緊翻譯，塞黑現在就像困在角落的受傷野獸，雖然看起來很兇，但是隻要我們堅持，不給它咬傷咱們的機會，最後我們可以把它逼下懸崖（翻譯成困獸猶鬥）。還有，你們都是男人吧？啊？這場比賽和你們泡妞是一樣的，一定要堅持到最後，可別等都脫光了還掉鏈子！好了，領導過來了，解散！”後來，中國男籃沒掉鏈子，一分擊敗賽黑，收穫歷史最佳戰績，且史上首次戰勝世界冠軍！

在對陣塞黑比賽前夜，我陪他在奧運村散步，一路上儘量給他講笑話讓他放鬆，結果“銀狐”名不虛傳，舉一反三之後，他說：“太好了，如果明天輸了，中國隊被淘汰，我的辭職演說好辦了，我就說因為我不會中文，指揮比賽所有的戰術都是翻譯的問題，很有可能夏松安排的他自己的戰術，所以我只負一半責任。。。。。” 果然，贏了塞黑，進了八強，在看決賽的時候他是給身邊的波波維奇一干人等說了這一段。。。不過是笑著說的［囧］［囧］［囧］

夏松不僅為中國男籃請來了哈里斯，而且還在備戰雅典奧運會期間全程客串翻譯

4）雅典最後一場，中國再次對陣憾負美國而掉入7、8名排名賽的西班牙，如果中國獲勝將創造歷史，可是，本以為全無鬥志的西班牙人卻一直幹到最後一刻都不給咱們一點機會，下半場，哈里斯在場邊對著西班牙主教練大喊：“Mario， 你怎麼還讓加索爾一直打，這時候了還緊逼？我可沒拿中國人什麼工資，贏了好歹能有點獎金，這場球你贏了有屁用啊？” 而對方的回答更亮： “Coach Harris， 我也不想這樣，可是加索爾就是不讓我換他下來，是他在指揮比賽，他非得幹那什麼。。。”

5）雅典奧運會閉幕，哈里斯收拾好行李打了一輛出

租車

去和夢之隊包機一起回國，前一晚已經告別，所以走的時候並沒有通知隊員，可是，剛走出宿舍樓門，隊員們一個接一個都出來了，幫著他拿行李，一起走到奧運村門口，已經上了計程車的哈里斯突然讓司機停下，他拿出照相機，對著還在遠處看著他的中國隊員們，大聲對我說：“告訴他們，等我兒子長大，我希望他成為中國隊員這樣的男人……”，這一幕，好像恰好被鑽了安保空子混入奧運村的、時任廣東電視臺記者的劉宏疆扛著攝像機偷拍到了。。。雖然至今沒看到過素材，但是那一幕幕畫面彷彿就在眼前不時拂過！

6）哈里斯已成為明年籃球名人堂候選人之一，因為這位已經80歲的美國老人曾致敬過“義勇軍進行曲”，曾經為五星紅旗榮譽和中國隊員一起戰鬥過，作為入選程式，本人將起草一份“推薦信”，屆時請照片中所有在雅典瀝血過的兄弟一起簽署，也希望中國籃協給予背書，讓這位老人和中國元素一起實至名歸入主名人堂。

哈里斯面向五星紅旗，向中國國歌致敬

@姚明，易建聯，巴特爾，李楠，張勁松，劉煒，張雲松，莫科，陳可，朱芳宇，杜鋒，郭士強，李金生，白喜林、宮魯鳴、阿的江、閔鹿蕾、匡魯彬、蔣興權、徐嵐、徐濟成。。。如有還沒加微信的敬請轉告。

其實，小牛整個球隊的對華情誼也都一直讓筆者頗為感慨。小牛隊對中國的深厚情緣首先體現在小牛隊一直都對中國球員青睞有加：從1998年給胡衛東寄出短期合同、1999年選中王治郅、2003年助攻掘金選中薛玉洋，到2012年幫助易建聯重返NBA，再到如今試圖簽約丁彥雨航。

小尼爾森2001年成功說服八一隊和中國籃協同意王治郅登陸NBA

誠然，小牛隊多年來持續幫助中國籃球，其根本目的也是為了開拓中國市場，但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從不急功近利，非常耐心地與中國籃球一起共同成長。更重要的是，小牛隊願意隨時向那些處於困境的中國籃球人伸出援手。

2010年，當時賦閒在家的李秋平指導曾在所謂的“騎士隊中國老闆”黃健華的舉薦下前往騎士隊考察學習，甚至黃健華還放風稱李秋平此去將會在騎士隊擔任助理教練，這將是中國第一位NBA教練。但事實上，黃健華並不是騎士隊的

股東

，所謂的任教也只是騎士隊提供給國際教練們的一個無薪學習機會。當李秋平在騎士隊發現真相後他有些進退維谷，當此之時，熱情的小牛隊主動向李秋平發出邀請，禮聘李秋平擔任總經理小尼爾森的特別助理，讓其安心在小牛隊考察學習，這讓李秋平頗為感動。

小牛隊主帥卡萊爾與李秋平合影

此外，同樣也曾處於進退兩難境地並最終獲得小牛隊伸出援手的還有易建聯。在2011年NBA停擺結束後易建聯渴望重返NBA，但直到2011-12賽季開始都無人奉上合同，在這種情況下，小牛隊再度挺身而出，先是安排易建聯在小牛隊附屬的NBDL得克薩斯傳奇隊磨練狀態，隨後又與易建聯簽下一個賽季的短約，這才使得阿聯成功重返NBA，而在小牛隊的比賽也是易建聯迄今為止最後一次在NBA常規賽亮相（注：易建聯在2016-17賽季只代表湖人征戰了季前賽就匆匆解約）。

小尼爾森親臨CBA觀戰，之後與丁彥雨航簽約

說起小牛隊與中國的情緣，就會忍不住聯絡起與小牛同處德州的休斯敦火箭隊。由於姚明在火箭隊效力長達九年時間，休斯敦火箭隊已成為在中國人氣最高的NBA球隊，國人習慣性將火箭隊奉為主隊，火箭隊也得以順利開拓中國市場、簽約大批中國贊助商，這也成為每年媒體習慣性報道的一大關注點。

不過，仔細想想，火箭與中國情緣的背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標籤其實也無外乎“火箭擅於從中國賺錢”，而不是“火箭隊給了中國籃球諸多無私幫助”。相比於人們談及火箭和中國的合作關係會首先聯想到商業利益，和火箭隊同處德州的達拉斯小牛隊多年來卻一直被中國籃球界視為老朋友，那種超越金錢利益、長期真心實意給予中國幫助的老朋友。一個是商業索取，一個是無私給予，或許有時候我們真應該深思一下，我們究竟更需要感恩什麼樣的NBA主隊？

注：原文首發於2017年，不得不說是被預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