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故事是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的《第三者》。

所謂第三者，往往指那些破壞情侶關係或插足夫妻關係的人，更是為世俗所不容的存在。可是，感情是個玄妙的東西，如果這個第三者出現在相親相愛的兄弟之間，就像電影《縱橫四海》裡，鐘楚紅、周潤發和張國榮飾演的飛天大盜三人組，陷入感情旋渦與矛盾糾葛的三人，在愛情和兄弟情之間，又會如何選擇呢？

在圖爾德拉沒有人不認識尼爾森兄弟，他們兩形影不離，就像《聖經》中的約拿單和大衛的友情一樣，愛對方就像愛自己的生命。若是不幸得罪其中一個，招惹來的一定是兩大仇敵。

當年，尼爾森兄弟住的是一座沒有粉刷的磚房，站在門廳那兒可以望見兩個院子：一個是紅色細磚鋪地，另一個則是泥地。房間內家徒四壁，僅有兩張帆布床。他們最珍貴的財產是馬匹、鞍轡、短刃匕首，以及星期六穿的漂亮衣服和惹是生非的燒酒。

很難想象，這樣的家庭會有哪個女人會嫁進來。

尼爾森兄弟落落寡合，不同別人交往，也很少有人到他們家去。他們是白種人，身材高大，一頭紅髮，可能還有丹麥或愛爾蘭血統。街坊們都像怕獨裁者一樣地怕他們，遇見就遠遠多開，畢竟有人說他們兩兄弟是揹著人命案子的。聽說他們曾和警察打過一架，結果如何，沒人知道。老二愛德華多還和胡安·伊貝拉也打過架，打了個平手，要知道伊貝拉可是力大無比，握住牛角就能把牛掀翻在地的人啊。

他們趕過牲口，套過大車，盜過馬，一度還靠賭博為生，他們吝嗇出了名，唯有喝酒和賭錢的時候才慷慨一些。不過，尼爾森兄弟固然無賴，但長期以來，他們也只限於偷雞摸狗或逛逛妓院。

一個陌生女人的到來

一天，老大克里斯蒂安帶回來一個叫胡利安娜·布林戈斯的女人。這個胡利安娜，比其他貧民區女人都好看得多，雖然面板黝黑，但身材細瘦，面容乾淨，未見皺紋，眼睛細長，別人望上一眼，眼睛就不願意移開了。街坊鄰居都議論著，這個女人怕是會把他們的兄弟情誼給送葬了。

克里斯蒂安沒有理會這些話語，送了一些不值錢的廉價飾品給胡利安娜，帶著她到聚會上開開心心地跳舞喝酒尋歡作樂。那個年頭，在大雜院裡舉行的寒酸聚會上，跳舞時的燈光很亮。也不準女人們劇烈扭動身體，男女之間也不準貼得太緊。

只有克里斯蒂安跳舞時把手放在胡利安娜的腰上，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起，像水蛇一樣扭動著身體。有人朝他們看過來，胡利安娜就對著他們嫣然一笑。

起初，老二愛德華多主動地跟在他們身後，臉色有些落寞。有人說他們兩兄弟怕是要開始反目了。後來愛德華多去外地幹了一趟買賣，回來也帶了一個女人，但那女人還沒待幾天，就被他轟出門去了。

愛德華多變得更加陰沉了。常常一個人在雜貨鋪裡喝得酩酊大醉，誰都不搭理。他依舊會跟在老大克里斯蒂安和胡利安娜後面，但目光要麼呆呆地看著地面，要麼出神地望著胡利安娜的側臉。老大跟他說話時，他的神情常常羞愧中帶著一絲不甘心。他愛上了胡利安娜，街坊們或許比他本人更早地知道了，都幸災樂禍地盼望著他們兄弟二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一天，愛德華多很晚才回到家，老大的黑馬拴在院子的木樁上，他穿著那身最體面的衣服在院子裡等老二。女人捧著馬黛茶罐進進出出。老大說，他要到法里亞斯那兒去，胡利安娜留在家裡照顧他，“如果你喜歡她，那就享用她吧。”

愛德華多愣愣地瞅了克里斯蒂安一會兒，不知該怎麼辦。克里斯蒂安的口氣很誠懇，但像是命令一樣。他站起身來，向愛德華多告別，然後跨上馬，不慌不忙地小跑著離去。他沒有和胡利安娜打招呼，只把她當做一件物品，現在借給了愛德華多。

從那晚開始，兄弟倆就分享那個女人。那種骯髒的苟合，同本地正派規矩格格不入，誰都不想了解細節。

漸生縫隙的兄弟情

開頭幾個星期，他們相安無事，但之後就有些彆扭了。兄弟兩人，誰也不再提起胡利安娜，連叫她時都不稱呼名字了。

漸漸地，兩人開始存心找茬，老是鬧些矛盾，表面上彷彿是爭論賣皮革的事，實際談的是另一回事。爭吵時，克里斯蒂安嗓門總是很高，愛德華多則一聲不吭。胡利安娜依舊百依百順地伺候他們兄弟倆，只是她對愛德華多有更多的好感，這一點是難以掩飾的。

街坊們只敢在背後指指點點，倒是那個力氣很大的胡安·伊貝拉，當面對愛德華多說，祝賀他弄到了一個漂亮的女人。兩人就是在那裡打了一架的。之後，誰也不敢嘲笑愛德華多他們了。

可是，他們兄弟倆對那種存心找茬的生活感到厭倦了，也對同時愛上那個女人感到丟人。一天，他們吩咐胡利安娜搬兩把椅子到紅磚地的院子裡，他們有事要商談。胡利安娜估計這次談話時間不會短，放下椅子後就去午睡了。可是，沒多久，她就給喚醒了。兄弟倆讓胡利安娜把所有衣物都塞在一個包裡，克里斯蒂安還提醒胡利安娜不要忘了她母親留下的一串玻璃念珠和一個小十字架也塞進去。沒有任何解釋，他們讓胡利安娜坐上牛車，三人默不作聲地上路了。

到了莫隆時，已經清晨五點了。他們把胡利安娜賣給了那裡的一家妓院，價錢按照之前克里斯蒂安與老鴇商定的一樣。克里斯蒂安收了錢，兄弟兩人分了錢，然後依舊一聲不吭地坐著車回去了。

之前，尼爾森兄弟一直陷在那場荒唐愛情的亂麻中，誰也沒有回過頭看看生活已經糟糕成什麼樣了。如今，回到圖爾德拉以後，他們希望恢復先前那種男子漢的生活。他們回到了賭博、鬥雞場和偶爾的鬥毆之中。他們像一開始時那樣生活，也許自以為擺脫了煩惱，但是兩人常常找一些站不住腳的，或者過分充足的理由，分別獨自外出。

不如把女人留在身邊吧

快過年時，老二愛德華多說要去首都辦些事，他離開後，老大也騎著黑馬直奔莫隆，到了那家妓院，他認出了老二的花馬。進了屋，他發現老二愛德華多就在裡面排隊等候著。兩人對視一眼後，沒說什麼，愛德華多低著頭，老大對他說：

“長此下去，我們的馬會累垮的，不如把她留在身邊。”

於是，克里斯蒂安找老鴇商量，從腰包裡掏出一些錢幣，把胡利安娜買了回來。胡利安娜和克里斯蒂安同騎一匹馬，慢悠悠地走著，愛德華多跟在後邊，不願多看，用馬刺猛踢他的花馬，往家裡跑去。

他們又回到了以前的狀況，那個丟人的辦法並沒能解決他們的問題。心存芥蒂，互相找茬的生活又一次在他們中出現了。但尼爾森兄弟感情無比深厚，誰也說不清他們共同經歷了哪些艱難危險。所以《聖經》中該隱殺死弟弟的悲劇，並沒有在他們之間發生。他們寧願把這件事所引起的不快，發洩在別人頭上，也不會手足相殘。

3月份快完了，懊熱仍沒有消退。一個星期日晚上，老二從雜貨鋪回家，看見老大在院子裡套牛車。老大對他說是時候該去帕爾多賣幾張皮革了，他已經裝好了車，就趁著晚上天氣涼快好上路。

帕爾多集市在南面，他們走的卻是北面的車隊路。兩人在路上沒怎麼交談。不久，他們拐上一條岔道。隨著夜色加深，田野顯得更廣闊。他們來到一片針茅地，下了車，老大克里斯蒂安扔掉菸蒂，不緊不慢地說：

“幹活吧，兄弟。過一會兒長腳鷹會來幫我們忙的。我今天把她殺了。讓她和她的衣物都待在這裡吧。她再也不會給我們添麻煩了。”

從牛車上，他們把胡利安娜的屍體扔了下來，兄弟倆緊緊擁抱在一起，痛哭失聲。他們算是擺脫了那個女人，只是他們還沒意識到，又有一條紐帶把他們捆綁在一起——

慘遭殺害的女人和把她從記憶中抹去的義務。

編輯|涼山

排版|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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