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篇題目就叫《周勤不是人》。可是，又擔心當下的某個同名的人出來投訴、甚至直接狀告我，便在前面加了兩個字，有了指定性，應該不會有風險了吧！

不過，我這份擔憂或者是杞人憂天，或者叫狂妄自大——寫篇不入流的文章、閱讀又那麼少，還指望能被一個叫周勤的人讀到？真是無中生有、自尋煩惱。

實話，無中生有是有的，自尋煩惱卻是未必。好比這篇我要說的周勤，也是如此。

請讀原文——

賈充伐吳時，常屯項城，軍中忽失充所在。充帳下都督周勤時晝寢，夢見百餘人，錄充引入一徑。勤驚覺，聞失充，乃出尋索。忽睹所夢之道，遂往求之。果見充行至一府舍，侍衛甚盛，府公南面坐，聲色甚厲，謂充曰：“將亂吾家事者，必爾與荀勖。既惑吾子，又亂吾孫，間使任愷黜汝而不去，又使庾純詈汝而不改。今吳寇當平，汝方表斬張華。汝之暗戇，皆此類也。若不悛慎，當旦夕加誅。”充叩頭流血。府公曰：“汝所以延日月而名器若此者，是衛府之勳耳。終當使系嗣死於鍾虞之間，大子斃於金酒之中，小子困於枯木之下。荀勖亦宜同然。其先德小濃，故在汝後。數世之外，國嗣亦替。”言畢命去。充忽然得還營，顏色憔悴，性理昏錯，經日乃復。至後，謐死於鐘下，賈后服金酒而死，賈午考竟用大杖終。皆如所言。

（《搜神記》卷九之012）

譯文如下——

賈充討伐吳國的時候，曾經駐紮在項城，有一天軍營中忽然不見了賈充。賈充的部下都督周勤，當時在午睡，夢見一百多個人逮捕了賈充，把他帶進一條小路。周勤驚醒了，聽說不見了賈充，就出去尋找，忽然看見他做夢時所見到的那條路，就沿著這條路去找他，果然看見了賈充。周勤來到一所府第，只見那侍從警衛的人很多，府第的主人朝南坐著，說話的聲音和容貌很嚴厲，對賈充說：“將擾亂我家事情的，必定是你與荀勖。你們既迷惑了我的兒子，又攪昏了我的孫子。我暗中讓任愷貶退你而你不退下去，又讓庾純責備你而你不改。現在吳國的敵寇要平息了，你又要上奏殺張華。你的昏亂愚昧，都是屬於這一類的事。如果你還不悔改、還不謹慎，我就馬上把你殺了。”賈充因而不停地磕頭，頭上都流出血來了。這府官說：“你之所以能苟延生命而有這樣的名望地位，只是因為你有護衛我府第的功勞罷了。但最終還是要讓你的繼承人死在鍾柱之間，讓你的大孩子死在金酒之中，讓你的小孩子困死在乾枯的木頭之下。荀勖也應該得到同樣的下場，但他祖先的德行稍微深厚一點，所以對他的處罰排在你的後面。幾代以後，他封地的繼承人也要被廢黜。”府官說完就命令賈充離去。賈充忽然回到了軍營，面色憔悴，神態錯亂，過了幾天才恢復正常。到後來，賈謐死在鐘下，賈后飲服金酒而死，賈午被拷問而死於獄中，是用大棒打死的。這些事都象府官所說的那樣。

故事講得蠻精彩，資訊量也蠻大，提到的賈充、荀勖、任愷、庾純、張華等等，哪個不是當時的大人物。而對這批大人物可以當棋子一樣擺佈的“府公”，雖然沒有提到具體是哪個，沒名沒姓，但可以推測得到當是司馬炎的老爸、已經死去的司馬昭，依據主要是“將亂吾家事者……是衛府之勳耳……”之詞。

唯獨一個有名有姓的周勤，作為唯一的目擊證人，偏偏是一個不入流的人。

問題就出在這裡，這麼重要的資訊洩露出來，是透過周勤的嘴，而他卻是一個無從可考的人。看起來故事裡有交待，是賈充的部下，都督的官位，除了本故事裡的誤入“幽府”，就沒有了其它“業績”了呢？

破解的辦法，還是要“走進”那個不尋常的時代。

故事一開始就有交代，背景是“賈充伐吳時”。賈充伐吳，是被動的，是迫於司馬炎的壓力。他的主張是不攻反退，有一點“怕戰”“求和”“投降”的意思，為了達到目的，消除異議，甚至舉張要殺了主戰的張華。

這個問題是個大問題，對於司馬炎來說是個關乎到能否一統江山、個人前途的根本問題。賈充的所為，其實已經犯忌了。故事從這個時刻切入，以夢境為路標，周勤進入秘境，得以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府公”對賈充的批評及懲處。批評不可謂不嚴厲，懲處不可謂不深遠，直接懲處到賈充都沒命看到的後人身上。

沒錯，就是說從周勤的那一天“奇怪旅程”開始，以賈充為領頭的一夥人就開始挨罰了，即便是挨罰期間他的女兒賈南風以皇后之威風光一時、顛倒權力，也最終還是要被罰的。

此時，不知你有沒有一個疑問：既然“府公”大人已經說出了處罰的結果，為什麼現實中還要讓賈南風得寵、得勢，在朝中搬弄是非呢？直接讓她靠邊站不就好了嘛。

就憑這一點，可以做出兩個有遞進關係的判斷：一是這個故事至少是賈南風倒臺後才有的，二是這個故事中所謂的周勤入秘境，完全是生造出來的，無非是借這位虛擬之人的嘴，再黑一次賈氏家庭罷了。但，也不能黑得太狠了，過頭了就等於黑了司馬一家，何況賈南風的倒臺不是倒在他皇上老公之手，而是“一家人”的司馬倫。

由此，新的判斷又來了：司馬倫的力量編造了這個故事。

司馬倫是實質性做過皇帝的，好景雖然不長，最後也被賜死。由此，故事的創作時間就是他當皇帝的那段時間，目的是為了自己的能“坐”得穩（或者他的人希望他能坐穩）。

建立上以上基礎上，有兩個問題就好解釋了。

一是，為什麼“府公”不露相？

本來嘛，以原文“聲色俱厲”來判斷，周勤肯定是看到了這張臉，卻偏偏不說他就是已經死了的、此時是秘境一把手的司馬昭，緣由可能有二：一是司馬倫心虛自己的皇位來得不正，司馬昭也不會答應；一是司馬倫直接不認同司馬昭、司馬炎這一路的安排，將“府公”移為其它祖先。

二是，為什麼是“周勤”？

這是有象徵意義的。所謂“周勤”，可以倒唸成“勤周”。什麼意思呢？就是講奉周朝為榜樣而治國，核心是想講自己當皇帝其實是源於司馬衷心甘情願式的讓位。

真相終於大白，原來這周勤真的不是人，也不是神，不過是“司馬倫們”的一種面具而已。

這故事，按理應與司馬倫的結束而被歷史遺忘，而東晉的幹寶為什麼會收錄呢？我想也是有原因的。主要的原因還是它宣揚了司馬家統治天下的正統性，管他司馬炎、司馬倫的，都是他司馬家的人，一切想幹著與司馬家背離之事的人，不管你有多牛（前朝的賈充夠牛了吧），最後都沒有好下場。這對於一開始就與門閥士族相伴下的東晉頭人司馬睿來說，實在是教育身邊人的、不可多得的好教材啊！

2021-8-1

《幹倒》專欄251

圖片源於網路

向原作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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