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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愛可以矇蔽一個人的心竅

真情難逢,孽緣易散

文 | 葉傾城    來源 | 作家葉傾城

一直沒搞懂:彩霞看上賈環什麼了?

這段情早有端倪:二十五回《魘魔法姊弟逢五鬼》裡,賈環下學到王夫人懷裡,受命抄寫《金剛咒》。平日裡太不被待見,稍微被派個用場,賈環就小人得志起來。“一時又叫彩雲倒杯茶來,一時又叫玉釧兒來剪剪蠟花,一時又說金釧兒擋了燈影。眾丫鬟們素日厭惡他,都不答理。只有彩霞還和他合的來,倒了一鍾茶來遞與他。”

不僅如此,寶玉隨後來了,喝過酒,便在王夫人身後睡下,又叫“彩霞來替他拍著。寶玉便和彩霞說笑,只見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兩眼睛只向賈環處看。寶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兒呢。’一面說,一面拉他的手,彩霞奪手不肯,便說:‘再鬧,我就嚷了。’”

——幹得漂亮,真是純爺們兒硬漢子,寶玉這種天下寵愛集於一身、自以為四海之內凡是眼淚都屬於他的小子,就該給他點兒顏色看看。整本紅樓裡,不給寶玉好臉子的姑娘,就兩位,一個齡官一個彩霞而已。

他與彩霞這一鬧,賈環“心中越發按不下這口毒氣……要用熱油燙瞎他的眼睛。因而故意裝作失手,把那一盞油汪汪的蠟燈向寶玉臉上只一推。”一怒為紅顏,是賈環的陰毒,也說明他當時對彩霞的佔有慾已然不淺。

(書中彩雲彩霞兩個名字交替出現,有人說是一人,有人說是兩個,我私下覺得,同時有兩個王夫人房裡的丫鬟愛上賈環,太小機率事件,還是多番刪改、傳來抄去的過程中,名字混亂了吧。姑且認為是一個,且用彩霞之名吧。)

到三十回《椿齡畫薔痴及牆外》,他與彩霞已經入港,而且街知巷聞:寶玉與金釧兒調笑,後者就笑道:“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霞去。”這句話激起王夫人極大憤怒,她起身抽了金釧兒一個嘴巴,罵道:“好好的爺們,都叫你們教壞了。”——直接斷送了金釧兒一條命。

絕的是,她既然聽見了,為什麼對賈環和彩霞的事不聞不問?我估計是骨子裡的輕視吧:禮不下庶人,賈環不過是丫頭養的賤種,知道什麼廉恥。寶玉是好好的爺們兒,不能讓他學壞。賈環可算不上,要怎麼輕賤下流由他去吧。保不齊她還會想:下等人就是下等人,就喜歡跟這些下等人混。完全忘了寶玉也愛在丫鬟堆裡打滾。

這份感情,從一開始就蒙著恥辱與鬼祟的影子。趙姨娘是個眼淺貪小之人,直接把彩霞當了內應,彩霞不知偷了多少東西給她:“偷東西原是趙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與環哥是情真。連太太在家我們還拿過。”直到茯苓霜事件暴發,彩霞不得不當平兒面承認。

上房裡失竊,是了不得的重罪,依鳳姐的意思:“雖不便擅加拷打,只叫她們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地下,茶飯也別給吃。一日不說跪一日,便是鐵打的,一日也管招了。”你看要遭多大苦。也沒什麼可說的,卿本佳人,奈何作賊?自作自受而已。

可是起初,連寶玉都認為她是老實人,探春說起她是:“外頭老實,心裡有數兒。太太是那麼佛爺似的,事情上不留心,她都知道。”她本應是鴛鴦平兒一流人物,有責任心的內管家,眾人敬重的大姐姐,額頭上大大鐫著個“忠”字,怎麼做下這等事來?

只為了不忍拒絕他嗎?在他開口之前,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帶點兒悲哀地看著他,也看著自己:這是你愛戀我的真實原因嗎?我對你來說,更接近一個物流通道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嗎?但還是……答應了。明知是火中取栗,明知那火焰總有一天會灼痛自己的手。

賈環其人,親爹賈政說他是:“人物委瑣、舉止荒疏。”鳳姐說他是:“燎了毛的小凍貓子”。——貓的毛髮被燒盡,無以取暖,凍得夠嗆,所以在哪裡都縮手縮腳。他跟小丫鬟鬥牌還要犯賴,結果被人家當面羞辱:“一個作爺的,還賴我們這幾個錢。”他心術不正,與母親三番兩次想謀害寶玉。上至祖母史太君、嫡母王夫人、親姐探春,下至園裡的丫鬟們,沒一個不厭棄他。他跟芳官死皮賴臉要個薔薇硝,人家都能拿茉莉粉欺哄他,而且嫌憎到,他伸手來接,芳官忙向炕上一擲——挨都不讓他挨身。

就這樣的賈環,彩霞是看上他哪一點?

也許,這背後是理性的判斷:有鴛鴦這種矢死不想當姨娘的,必定也有心氣高就奔著姨娘去的。政赦輩太老,蘭芸輩太小,年貌相宜的,寶玉是高樓擲下的繡球,人人爭搶,不如賭個大冷門賈環。管什麼庶出不庶出,歪瓜不歪瓜,等他長大到能自立門戶,照樣是老爺。

也可能是不自覺的憐惜:趙姨娘是家生子,丫鬟出身。彩霞在她身上,能看到自己,也能看到自己的老子娘,生而為奴,終身服侍主人,再勞苦功高也不過是犬馬一樣的東西,好了給塊糖,不好了抽幾鞭子。而賈環,不過是個小孩,卻被人人作踐,只因他不算正經主子,只因母系那卑賤的血。他像希臘神話裡的悲劇英雄,是神與人的混血兒,比諸於人,當然有神力,卻永遠是天神們捉弄詛咒的物件,且不能擺脫命運。你覺得他醜陋猥瑣嗎?換你在這樣一個畸形環境里長大試試。誰能不憐?至少彩霞不能。

更甚至——恕我大膽假設一下:第三十二回《含恥辱金釧死情烈》裡面,寶玉捱打的部分誘因便是賈環悄悄跟賈政下藥:“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裡,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姦不遂。”人很難脫離自身經驗的侷限性。如果不是趙姨娘信口開河,就是賈環血口噴人,一肚子歪心思,也說明,強姦很可能是他幹得出來的事。如果,他與彩霞的第一次,不是兩廂情願,他仗了主子身份,彩霞在驚懼間無力反抗……從過一次,就會從無數次,之後的一切都順理成章,彩霞難免會想:“既然已是他的人了,那就……”

廖輝英的《不歸路》裡面,說的就是這樣一段令人鬱悶之極的情事:李芸兒從小家裡管得很嚴,把貞操看得很重,因之,被男子強暴後,不僅沒有勇氣抗爭,反而成為倒貼錢物、飽受羞恥的第三者,踏上漫漫人生不歸路,萬劫不復。誰說男人用下半身思考,女人才真是。我聽過的傻姑娘們,“我的第一次給了他”或者“我為他流過孩子”都是屢見不鮮的情愛理由。《不歸路》說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故事,數百年前的彩霞,不可能覺悟高過李芸兒。

——還是打住。再說下去,就成“猜笨謎”了。

有人說:判詞裡的“霽月難逢,彩雲易散”,並不單指晴雯,而是晴雯、麝月及彩霞三人的合評,她們都一樣心高氣傲,對人生滿是非份之想,也一樣的,

真情難逢,孽緣易散

賈環對彩霞也好過,巴巴討來的“薔薇硝”,就是拿去送她的。但到了第七十二回《來旺婦倚勢霸成親》中,王夫人打發彩霞出去,任她父母自主擇婿。馬上就有鳳姐陪房旺兒媳婦為子求婚。“彩霞……心中雖是與賈環有舊,尚未作準。今日又見旺兒每每來求親,……遂至晚間悄命他妹子小霞進二門來找趙姨娘。”她真正要找的其實是賈環吧?你總得給我一句話,一個交待。

她萬萬沒想到:“賈環也不大甚在意,不過是個丫頭,她去了,將來自然還有,遂遷延住不說,意思便丟開。”

環哥兒的心思我明白:他大了,再不是當年那個處處吃癟的小子,從猜個謎都不準、做個詩謎都不通,到能在父親的清客面前,像寶玉一樣大大方方地吟詩,真是非吳下阿環了。賈政也覺得:賈環較腹中之虛實去寶玉不遠,若論舉業一道,似高過寶玉。這算是難得的讚譽了。落後幾回,賈赦看過他的詩,“回頭吩咐人去取自己的許多玩物來賞賜與他,因又拍著賈環的腦袋笑道:‘以後就這樣做去,這世襲的前程就跑不了你襲了。’”絕對的青眼有加。雖然此時還沒發生,但得寵,也不是一朝一夕,一時一事,很顯然這段日子,賈環一直喜氣洋洋在走上坡路,看金錢美女如探囊取物,確實“將來自然還有。”

而彩霞,她像男人鞋底的泥,在門口地墊上蹭幾下就沒了。她後來怎麼樣?書裡明說了,來旺媳婦的兒子,是吃酒賭錢壞透了的一個人。

琦君有篇散文,說到自己有兩位表哥,二表哥愛上大表嫂房裡的丫鬟,經常買書給她看。大表哥便對他說:不要教她認字看書,否則她會哭的。果然到最後,表嫂的丫鬟是哭著嫁了人。

彩霞應該不認字,她就不會認為上層階級對底層人民的統治有多殘酷,男人對女人的始亂終棄是多不合理,也許,她就不會哭。只是那些夜深人靜、不能入睡的晚上,她會不會在心裡怨著:“環三爺,你為什麼……”再黯然下去:“這都是我的命。”

像傳說中的姑惡鳥,據說是被婆婆(即姑)虐待而死的小媳婦,死後化為鳥,夜夜悲啼:“姑惡姑惡”——又話鋒一轉:“姑不惡,妾命薄。”這一句不敢怨不敢恨,比說“東風惡,歡情薄”更有殺傷力。

女子的愛,像一塊霸道的紅布,矇住了她們的雙眼。想不錯放,亦不可得。

2013年,北京發生了一件轟動一時的案件:因為與一位推嬰兒車的婦女幾句口角,一名男子,高高舉起對方車裡的小嬰兒,狠狠摔下——從影片裡看到這一幕,我的心,先是瞬間停跳,又在剎那間砰砰亂跳:世上竟有這麼可怕的人,像埋伏在草叢裡的地獄之犬,隨時張開血盆大口吞噬人。

他該死,毫無疑問。不管是不是酒後,不管對方是否真的出言不遜,能對稚嬰下手的人就是魔鬼附體。判他死刑,相當於從大地上挖出一枚定時炸彈,令所有人都更安全一點兒。

但讓我沒想過的是:這個人,居然有一個女朋友。他從17歲開始,直到39歲犯下滔天大罪為止,大部分時間都在坐牢,他到底是利用啥時間戀愛的?

更奇葩的是,他女朋友對他的評價是:“我認識的韓磊,就像一個超人。……如果他不善良,如果他不孝順,如果他不努力,如果他不愛我,我想任何一個像我一樣讀了這麼多年書的傳統女生都不會衝動地選擇這樣的另一半。……他是我童話王國的締造者,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是我此生摯愛。我愛韓磊,我不丟人。”

*作者:葉傾城,湖北作家協會會員,著有《孩子謝謝你選我做媽媽》《再多不捨也要勇敢向前》等多部散文集,《原配》《心碎之舞》《麒麟夜》等多部長篇小說,兒童小說《蝸牛座的谷小滿》《你好啊一年級》(陶小鯨系列),譯成《誰動了我的乳酪》(幼兒版)《走出非洲》等。公眾號:作家葉傾城(qcbuke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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