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忘記了他許多經歷過的事情。母親跌了一跤，腿部骨折，也已臥床半年。

父母雙病

父親今年八十又五，母親小他一歲。

二老本來都有著十分健康的身體，耳不聾，眼不花，生活完全能夠自理。母親雖然牙齒脫落，但裝了活動假牙，吃飯並無大礙。父親至今牙齒完整無缺，前幾年還多次講，有人說他要活一百二十歲。

五年前，父親一個人蹲在樓頂屋面幫三弟晾曬乾豇豆，跌倒後送醫院一週後才甦醒，從此落下腦梗塞、腦萎縮、痴呆病症。此後數年，又陸續住過幾次醫院，但除胃口還好外，行走困難，大小便失禁，便秘時有發生，失憶現象不斷加重，越來越不能識別誰是誰。以前總是絮絮叨叨，現在一天天變得呆傻。回想在父親住院初，望著他那不省人事的樣子，我就陡生怨氣。常說，年紀大了，不要幹活，為什麼總是聽不進去？可是，看到同病房一婦女也是因幹活勞累致腦出血，怨氣也就消了下來。我知道，農村有永遠幹不完的活，父親卻不能眼巴巴看著兒子整日勞作而自己袖手旁觀。是啊，二十五年前，我在老家建房時，父親不是也日夜操勞嗎？

父親有病後，母親在老家依然獨自照料父親。照顧他吃穿，給他洗涮，整天忙忙碌碌，一晃就是四年。去年五月，她不慎被斜靠在椅子邊父親的柺杖絆了一跤，經檢查為左腿骨股頭粉碎性骨折。髖關節骨折號稱“人生最後一次骨折”，又被稱為“老年人的臨終骨折”。據統計，老年髖部骨折一年內的死亡率高達20%，一年後的生存率只有50%，五年後生存率僅僅20%。

繩從細斷，雪又加霜！

精神財富

父親1953年參工，1979年退休，後又返聘九年。他兢兢業業數十年，任勞任怨一輩子。

父親大半生在糧食部門工作，那是一個人人羨慕的行業。當時有這樣一句話：“一糧站，二商店，死也不嫁莊稼漢。”在外人看來，家裡一定沾了他不少光呢。可是，即就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糧食最緊缺，大家共渡難關的時候，他也沒有給家裡倒騰一點兒糧食或者糧票。

父親在國家直屬企業307糧店負責糧證工作時，廠裡領導為了能在糧食供應上得到照顧，主動找他讓家裡的孩子到廠裡工作。那時候誰不想跳出農門，到單位廠礦上班啊？！可是，就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父親都做到了路不拾遺、兩袖清風，被他婉言謝絕。很難想象，那個時代的其他人是不是也是這樣？如果，當時父親的思想稍稍“解放”一點、“膽子大一點”，我們弟兄現在的處境就好多了。

父親被單位返聘的那些年，一次，岳父家繳了生豬，去糧站購買政府補貼的飼料糧時，正巧遇上父親付糧，心想或許能多給稱幾斤。再說，國家也不吝惜那星兒點，倉庫恁大，用笤隨便在牆角掃一把，對於一個家庭來說都盆滿缽滿。不料，岳父把補助的飼料糧拉回家一稱，半兩都不多。事後，妻子多次提起此事。

父親在管理倉庫物資期間，有職工去要個燈泡什麼的，他都要人家拿壞燈泡去換，進行登記。

父親嚴守制度、恪守規矩，不假手於人、假公濟私的情操，比起那些千方百計損公肥己、專營投機的現象，實在是留給我們的一筆財富！

苦澀人生

父親自幼體弱多病，要強的寡婦母親含辛茹苦供他上學讀書。但他一生受傳統文化薰染太重，保守禁錮，小農經濟思想在他頭腦中根深蔓長。他一直未能看清中國農業和非農業二元體制弊端，總是給兒孫們灌輸“空空城市亂如麻，無是無非有幾家”和“寧在深山被虎吃，莫住城市被犬欺”等說教，認為農村無論在任何年代都餓不死人，根源就是因為農民有土地。其實，歷來遭災不濟的多是農村，逃荒落難的多是農民。我想，他看的書並不少，親眼目睹的也不少，怎就“識”而不見？抑或是他無奈的一種思想錯位。即就在他患病前，他還喋喋不休藉機闡述自己的觀點。他不知道這時的城鄉“剪刀差”繼續在擴大，農村青年只有以讀書、參軍、打工等方式從各地的鄉村和山旮旯摸爬一條條路徑躋身城市的門縫。這不僅是從生活、經濟層面的強烈訴求，更深的是在政治、文化層面的渴望。

作為農村家庭婦女，母親不曾入私塾，也就談不上認字讀書。由於見短識少，加之孩子多，家庭條件差，使她形成了十分節儉、偏執和狹隘的性格和生活習慣。兒子們相繼成家後，她常常不能巧妙地處理家庭關係。串門時，多說些家庭瑣事，有時媳婦們也不注意約束自己，就未免生出些矛盾。而且，一吵架，母親總是哭哭啼啼，或者一睡就是大半天或大半宿不消氣。

父母之間，與其說，他們是在一起生活了幾十年，不如說他們是與爭吵相伴了幾十年。從我有記憶起，父親每次從單位休假回去，多是在他們口角後生著氣走的。其根本因由是父親愛嘮叨，母親個性強，但矛盾焦點是錢。父親一不抽菸，二不賭博。退了休後，也只是坐坐茶鋪，每天花上五毛塊把錢喝上一杯茶而已；從來沒有戴過一隻像樣的手錶，沒有使用過手機。母親呢，同樣也沒有穿過好點的衣服；除了西安，再沒有出過遠門。

父親退休後基本是和母親兩個人生活，隨著退休費逐年調整提高，其先前多年不足五十元的生活費慢慢漲到了百元往上，直到後來過了千元。生活本應過得好一點，但他們仍是“瓜菜代”的清貧生活，儉省節約可謂過了頭。冬天裡，幾次發現母親是關了燈，黑燈瞎火照看著父親坐在房間。更甚的是，母親有時還把烤火盆裡面的木炭渣篩了，揀出一些大的再利用。說來也怪，父母親的這些生活方式和直言快語的性格秉性並沒有給他們帶來損害，他們的氣色反倒更好，益顯長壽。如不是意外，他們的腿胯骨還硬朗得很呢！

父親先前喋喋不休的說辭，隨著他的失憶已不復存在。母親除腿不靈便、聽力減退外，思維如前，但說的話全是前塵影事，對待生活的態度依舊和過往一樣。她認為，她一輩子沒有亂花一分錢，沒有浪費過一樣東西，辛辛苦苦拉扯兒子們長大成人，這是她最能夠理直氣壯說話的資本。但她不明白，作為一個母親在家庭中的地位非常關鍵，如果不隨著時代發展更新觀念，改變生活方式，不免會造成親情流失和家人間心靈的隔膜，也會影響和危害兒孫們健康成長和生存質量。因此，注重和提升家庭中每個做母親的素質十分重要。

貧窮，離幸福很遠；紛擾，離幸福也會很遠！

（文/趙俊前 ）

敬請關注“五色石文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