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槿繁anywhere

排版丨Arc翼執泠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在網路鑑寶裡看到了世界的參差。

不同於傳統的鑑寶，在這裡你感受不到刻意打暗的燈光，也看不到仿古的桌椅，和在這之上一橫排坐得端正筆直的專家——整個螢幕上只有一個影片聊天的介面，鑑寶專家們透過1300萬畫素的攝像頭，在19：9的螢幕上聽著客戶們用天南地北的口音揮斥方遒，然後趁著他們停下來準備喝水滋潤乾燥的喉嚨的間隙，毫不客氣地脫口而出：“假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寶友，這可不興戴啊。”等等言語，於是畫面彷彿凍結，明明是盛夏，寶友的身體卻如同置身於西伯利亞的寒流之中，連尼加拉瓜大瀑布也能承受住的岩石一般的心，在一瞬間被如刀的寒風擊碎，原本意氣風發的自己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個沙口，顫抖著的嘴唇奮力擠出“謝謝老師”之類的話後，憤然關閉連線，任憑著眼淚噴射而出，在腳下形成一片沒有水怪的貝加爾湖。

幾乎所有的都是假的，我能哭出一片太平洋

諸如此類的鑑寶影片層出不窮，於是廣大觀眾便親眼見證了一個接一個的奇葩藏品。花鳥市場淘來的玉、親手刨出來的工地老頭五件套、偽裝成瑪瑙的大塑膠珠子，看到這些玩意的第一眼，你的靈魂就彷彿受到了震撼，製作者的內心一定住著一個放蕩不羈的行為藝術野獸，否則才不會做出如此堪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只能說過於神秘了

而它們的買家也或許都有個不為人知的過往吧，至少在淘來的時候，被忽悠得已經放棄思考的他們一定是歡欣鼓舞的，而破壞了這一份喜悅的鑑寶專家們，儼然成為了一個帶惡人，專家以樸實無華的言語刺激著買家的軟肋，又用誇張的面部表情穩定著他們的情緒，短短几分鐘，買家便如同天堂墮入地獄，一夜暴富的夢在此刻碎成了馬來群島的形狀，他們開始痛罵奸商的無恥，又在地獄之中醒悟，懂得了分享囧事才是快樂的真諦。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參與鑑寶的都是買過工地老頭套裝的沙口，畢竟即使是小丑橫行的哥譚，也是富人的天堂。

工地老頭套裝，新手收藏家的愛

上百萬的玉石，千萬的收藏，一堆堆堪比小型博物館的藏物，讓鑑寶師與觀眾的心跳達成了同步，你不知道影片裡放在手裡隨意掂量的石頭究竟價格幾何，也許手一滑就是一個微型的湯臣一品在世界上消失，但你知道對方肯定來歷不小，在網路小說裡，至少是一個揮揮手就能就能摧毀萬千星辰的小宗師。而鑑寶師在心跳平穩之後小心問了一句：

“寶友，這是從哪來的？”

朋友宋的，唐兄給的，秦戚借的，清明的時候晉的，商周買的，元裡隋手撿的，兩大漢丟的，夏禹的時候衝出來的……鑑寶師一邊聽著他們亂扯，一邊扒拉著手指頭：“刑啊寶友，日子越來越有判頭了啊！”

於是價格變成了年頭，10年起步成為了新的計量單位，舊人訕笑著退場，也不知道這計量單位對他究竟是悲是喜，新人抱著寶貝，在入場之前，沒人知道他是抱著暴富夢想的小丑，還是等著判頭出來的科波特。

不過在判頭與暴富之外，也有人另闢蹊徑。他們或是抱著現代工業的殘渣，或是拿著溢價數百倍的小眾玩物，又或者乾脆帶上了遊戲道具，利用言語挑逗著鑑寶師，在他們的知識盲區裡反覆橫跳，肆意揮灑著自己的情緒，網癮少年的遊戲道具、昨天剛出土的奧特曼、會發聲的手辦、珍藏許久的卡片冊，一切你完全想象不到的物件接二連三地出現，這些從未有機會登入鑑寶這個“大雅之堂”的玩意刺激著觀眾的目光，一瞬間，這裡成為了浪漫主義者的聚集地。

至少在M78星雲裡算是文物了

此刻真假已經無關緊要，他們成為了自己眼中的堂吉訶德，對著印象中的傳統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衝鋒，然後在“臥槽，牛逼”的觀眾之中颯爽下播，變成新的江湖傳奇，他們的影片也成為了經典，被後來人們參觀膜拜。

短短一分半的時間，他們便超越鑑寶師成為了主角，而鑑寶直播間，又變成了行為藝術的狂歡。

而行為藝術又怎能缺少諷刺派藝術家的出場呢？他們出沒於評論區與彈幕，化身網路蘇格拉底訴說著總會和一些路人對上電波的話語，他們被稱為文豪，狂熱的信徒出沒於精神的書店之中，他們渴望著與文豪的靈魂相通，利用著祖上傳下來的CTRLC與CTRLV的古樸手法，將文豪的真跡傳承至新的平臺，霸佔熱評，獲取新時代的信徒。

也有人不滿足於成為影片中的萬千綠葉，追求著真正的靈魂自由，於是化身磚家，上演著“鑑寶”好戲——水管纏成的“玉鐲子”，饅頭做的“漢白玉”，你想的到的，他會給你整出來，你想不到的，他也會掏出來——扶了扶鏡框，將大臉鋪滿整個攝像頭，在你還在計算這張臉究竟佔據了你的螢幕多少個平方的時候，謎底早已揭曉，那個“肉質飽滿”的“石頭”，不過是個虎皮雞蛋罷了。

我們很難去說明網路鑑寶究竟為什麼會火，如果追根溯源的話，“寶貝”這個詞就已經夠吸引人了，而鑑寶又像是開盲盒一樣——你不知道你買的這玩意究竟是商周產的寶貝還是上週產的工業垃圾，總之錢已經掏了，接下來自己是小丑還是暴發戶，全靠買的這玩意自己的本事，早先還得要驅車千里尋求大師，而現在開啟手機就能隨時呼叫鑑寶大師，雖然隔著鏡頭與螢幕總歸是少了些儀式感，但它依舊詮釋了在網際網路時代下傳統行業轉型的一條康莊大道——放下身段，深入群眾，讓原本是屬於收藏家之間嚴肅的證偽活動變成廣大網友的快樂源泉，讓網路鑑寶成為了肌肉金輪和電競大廚以外的另一個下飯之選。

於是想找樂子的、想開眼界的、啥都不想就想幹飯的齊聚一堂，他們看著鑑寶師的妙語連珠，看著真真假假如同現實一般的寶貝們，看著或是侷促不安或是胸有成竹，又或是不懂裝懂的收藏家們，就像是看著一場場不知道結局的即興演出，感受著世界的參差。

而一直到最後都在旁觀著一切的你不禁開始感慨網路社會的發達，三部手機——如果你恰好在用手機看著影片的話，就能就能建立起溝通的橋樑，而一句話也能將這個橋樑擊垮，彷彿因果律武器一般左右了別人的心情，同時你也深刻意識到了言語可以傷人或許不是一句玩笑，但同時你更感受到人與人的悲喜也不一定會相通。

——因為你也許會笑得很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