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1709),32歲的四阿哥胤禛受封雍親王,他將之前父親賜給他的一座園子略加修葺,園成之後,得康熙親賜匾額:圓明園。
圓明是佛語,大致意思是“君子行事當如佛光圓滿無礙”,這是胤禛別號“圓明居士”的由來,也是康熙對四阿哥的期許。
從那時起一直到45歲,胤禛經常住在圓明園中,這裡距康熙的暢春園很近,實際上,圓明園本來就是暢春園的一角,從暢春園往北一里許,便是圓明園。
胤禛在圓明園中最愛的去處,大概是深柳讀書堂。這是一個由迴廊連線的Z形小院落,因其隱藏在重重深柳間,顯得十分幽靜。如今在乾隆留下的《圓明園四十景圖詠冊》裡可見大概。
清 《圓明園四十景圖詠冊》之“澡身浴德”,即深柳讀書堂所在
不知何時,安靜的深柳讀書堂中,悄然立起了十二面圍屏。圍屏上,是十二幅繪在絹上的精緻的美人圖。
這是屏風的一種,可以圍著床或座曲曲折折地圍成一圈,故名圍屏
美人圖並不鮮見。早在兩漢魏晉,就有顧愷之畫過《女史箴圖》,南齊沈璨亦擅長以婉媚之筆繪女仙。唐宋明以來,美人圖數不勝數。
但這十二幅美人圖卻是鮮見的。
她們,太!大!了!
每一幅都約有2米高,一米寬(準確大小是縱184橫98釐米),即,如果這些畫是直立的,那麼猛一看,就是十二位真人美女在那兒或坐或臥,像劉姥姥闖入怡紅院,“只見迎面一個女孩子,滿面含笑迎了出來”。
而且,這些美人畫得極為真實細緻,甚至用上了西方繪畫中的明暗光影技巧,臉上的肌膚都用彩色逐層烘染,望之宛如生人。
傢俱、桌椅細部的刻劃,受光正面和轉角側面的明暗對比也很準確。
毛絨絨的衣飾,溫暖柔軟的觸感簡直想讓人上去摸一摸。
更變態的是,美人耳墜上的小尾巴、青銅器的黃鏽斑塊、多寶格上的木質紋理……全都一絲不苟地畫出來了,堪比古代的冷軍啊。
畫上沒有落款也沒有任何可供推敲的文字記錄,後人研讀各方資料,只得出結論它曾由胤禛親自參與構思、與畫師合作而成,於是稱它作雍正十二美人圖,並分別為每幅畫擬題:裘裝對鏡,烘爐觀雪,捻珠觀貓,持表對菊,倚榻觀鵲,博古幽思,桐蔭品茗,燭下縫衣,消夏賞蝶,倚門觀竹,立持如意,撫書低吟。
初看,這只是十二幅美人圖,細思,卻似乎藏著數不清的小心機。
比如,隱秘的大量“謎語”。
仙佛皆全
(裘裝對鏡裡,左邊的水仙和右邊的佛手,組成“仙佛皆全”,喻意人間美滿)
百事平安、萬壽無疆、雙喜
(倚榻觀鵲裡,柏樹枝、柿子和瓶子,組成“百事平安”;美人身後的萬壽屏,喻意“萬壽無疆”;雙喜鵲,簡稱雙喜,暗示美滿幸福的婚姻)
同心合美
(持表對菊裡,由同心圓組成的渾天儀,隱含意義是夫婦同心)
宜男、多子
(消夏賞蝶裡,欄杆外長有萱草,《草木記》裡說“婦女懷孕, 佩其花必生男”,因此又叫“宜男萱”,棋子諧音“祈子”,葫蘆是多籽植物,所以這裡的萱草、棋子、葫蘆都是多子多孫的祈願)
洪福齊天、六合同春、福祿壽
(燭下縫衣裡,窗外的紅蝙蝠喻意“洪福齊天”,宮燈上有鹿、有鶴,諧音“六合同春”,宮燈上的“壽”字紋又可以和蝙蝠、鹿組成“福祿壽”)
花開並蒂、金玉滿堂、魚水之歡、連年有餘
(燭下縫衣裡,並蒂蓮喻意夫婦恩愛,錦鯉喻意“金玉滿堂”也可以喻意“魚水之歡”,蓮花和魚喻意“連年有餘”,黑膝彩繪的桌邊上繪的是牽牛花、打碗花,喻意勤勞多子、 夫妻恩愛)
合歡
(桐蔭品茗裡,美人手上的團扇又稱為“合歡扇”,合歡喻意夫妻美滿)
芝蘭重茂
(倚門觀竹裡,階下一小株靈芝長在豐茂的蘭花盆中,喻意有可能是希望子孫優秀,世說新語裡說過“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也可能是祈願夫婦和美,民間有對新婚夫婦的祝福曰“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
其它還有比如蚩尤環(美滿同心)、同心佩(美滿同心)、如意、牡丹(花開富貴)、雙貓(成雙成對)、雙印(成雙成對)、四蝶(成雙成對)、瓶插月季(四季平安)、梅花(五福)……這哪是十二美人,簡直是一套祥瑞大全啊。
上從左到右:蚩尤環,同心佩,如意
中從左至右:牡丹,雙貓,雙印
下從左到右:四蝶,瓶插月季,梅花
四爺藏了這麼多謎語之後,又炫富般地往畫裡堆古董……這些古董裡有不少現在還收藏在故宮博物院裡,都是胤禛喜愛並且擁有過的。
從左至右:明宣德僧帽壺,明嘉靖蒜頭瓶,北宋汝窯水仙盆
從左至右:明宣德爐,鈞窯鼎爐烏木嵌玉龍頂,明霽藍白裡釉碗及北宋汝窯天青釉葵瓣託
從左至右:明仿哥窯葫蘆瓶,宋鈞窯菱花口花盆和花盆託,清碧玉勾蓮紋燭臺
從左至右:商獸面紋觚,北宋汝窯天青釉三足洗,清白玉四足壺(一說是白玉爐)
從左至右:戰國至漢銅獸耳扁壺,清康熙松花石硯,清康熙仿宣德款豇豆紅釉盤
恨不得把自己的寶藏全都搬出來的感覺有木有?這些真實的,康雍時期傢俱和陳設最盛行的器物,它們成群結隊地出現在這裡,也許……真的只是為了炫富吧……
滿屋真實的古董,無處不在的祥瑞,孤獨憂鬱的美人,這樣的組合讓人迷惑不解。
而畫裡的美人是誰,一直也有諸多猜測。
有人認為是胤禛的十二位嬪妃,有人認為是胤禛未登基時的四位妻子(嫡福晉烏拉那拉氏,側福晉年氏,格格鈕祜祿氏,格格耿氏),有人認為只是烏拉那拉氏,也有人認為只是側福晉年氏,還有人認為誰也不是,就是胤禛自己……
迄今,眾說紛芸,卻無一家足以有服人的解釋。
十二美人圖在雍正即位後的謎之操作,亦是謎團重重。
雍正十年(1732),十二美人圖從深柳讀書堂的屏上取下,重新裝裱,乾隆初年供奉於雍和宮後殿(雍和宮就是胤禛的親王府),乾隆九年(1744),十二美人圖和胤禛塑像一起秘密放入雍和宮佛塔,若不是同治元年(1862)佛塔偶然失火,這些美人圖,將和胤禛塑像一起永埋於佛塔中,不會為世人知曉。
胤禛,在隱藏什麼?
有些秘密也許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一天,故宮博物院的工作人員清點庫房,意外發現了這組畫像,
其後三十多年,並無人在意。八十年代以後,開始有人研究這些畫,但又是四
十年過去了,竟是越研究,謎團越多……至今,仍然無解。
但即使我們充滿迷惑,細看那些豐富浩繁、似乎挖之不盡的細節,也夠我們目迷神眩了。
先給大家看一組現代人P的四美人動圖
再給大家看完整的十二美人原圖
裘裝對鏡
烘爐觀雪
捻珠觀貓
立持如意
桐蔭品茗
撫書低吟
消夏賞蝶
燭下縫衣
博古幽思
持表對菊
倚榻觀鵲
倚門觀竹
說明:
一,此畫在相關研究文章、書籍中出現的名稱不一,有《雍正十二妃子圖》、《雍正妃畫像》、《雍親王題書堂深居圖》、《深閨靜晏圖》、《清閒靜晏》、《美人圖》、《十二美人像》、《胤禛妃行樂圖》、《雍正妃行樂圖》、〈雍正十二美人圖〉、《深柳讀書堂美人圖》》等,沒有作者署名和題名。
二,胤禛受賜圓明園的時間,《國家藝術十二美人》認為是1717年,經查閱大部分資料認為是1709年,本文從1709年說。
三,圓明居士、圓明主人都是胤禛別號。
四,十二美人圖成畫時間,有的認為是胤禛登基前,有的認為是胤禛登基後,本文從登基前說。
作者:任淡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