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書評:《大都無城》在解釋其原因時沿用了儒家的正統闡釋,所謂天子志在四方的博大胸襟和教化方便,有讀者認為,上古華夏遊牧民族入主中原,既然是遊牧出身,人家住的是帳幕(蒙古包),首領走到哪裡,哪裡就是都(ordos),永久性高大堅固的建築只是他們祭祀祖先的壇廟和先王陵墓。那裡除了少量守陵人居住外,別無更多居民。簡言之,只有以遊牧民族的視角才能完美詮釋“大都無城”的真實內涵。你怎麼看?
許宏:
我首先要訂正這位讀者朋友,
要知道遠距離遊牧的前提是騎馬,而遊牧族群出現在東亞大陸北部不早於春秋甚至戰國時期,在那之前只能是半農半牧的畜牧族群
。從這一點講,
遊牧的概念就限定了歷史上限,它根本不可能到二里頭時期,連二里崗、殷墟都談不上,那是東周甚至漢代以後的概念。
還有就是所謂中原定居農耕方式這種同化作用
,即便像蒙古族群,到了元朝蒙古人進來,它一開始還想把中原變成草場,但很短一段時間之後就不得不恢復原來的農業,為什麼?
根本不可能有一幫人,包括拓跋鮮卑和滿族,到了中原地區還橫行,沿襲在草原居無定所那種生活方式,你只能華夏化
。我們剛才說到中國地理和歷史大勢,就是一旦
進入定居農耕區,還搞遊牧那一套是根本不現實的,你只能改,要不你走
。
我在文獻上是引用了
馮時教授的提法,因為上古王國國力強盛,國君要宣示教化,所以根本不用一個城圈把自己圈圍起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我們所處的這樣一個定居農耕“盆地”中間,只能萌生出所謂儒家的東西,以少數族群遊牧的思想長期主導是不可能的,而且沒有考古學的證據。
關於北方少數族群入主中原後對都邑營建的影響,我推薦過北京大學李孝聰教授的研究。我在《大都無城》中論及“後大都無城時代”有三大特徵:
一個是城郭齊備,一個是縱貫全城的大中軸線,一個是嚴格意義上的裡坊制度。這些顯得中規中矩的都邑格局,人們原來以為純粹是我們華夏族的東西。但李孝聰先生認為,這其實是馬上民族如拓跋鮮卑到元代蒙古族、清代滿族等少數族群入主中原之後才普遍形成的
。它的功能:
第一,嚴防死守,加強戒備,加強管理;第二,用中原的禮制來教化、統治、管理華夏族群,這才導致後大都無城時代大家比較熟悉的都邑規制的形成
。這才是太有意思的事。此前的“大都無城”,沒有太多的章法,反而是華夏定居農耕族群的一種文化自信——
這是我的一種解讀。
許宏:很多史學界的研究,在考古面前站不住腳丨燕京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