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夥伴們一起跳房子。

我想和夥伴們一起搭著肩去上學。

我想和夥伴們一起去樹林裡摘桑葉喂家裡的蠶寶寶吃。

……

出事以後，紅豔的口頭禪就成了“我想”。

爸爸錢禮明每聽到女兒說出這兩個字，心就像被針扎一樣：

“她說得最多的時候是戴著籃球走路的那幾年，她就一個人站在門口，望著遠方自言自語。”

錢紅豔看向的地方，就是那場車禍發生的村口小路。

她始終忘不掉那個下午，那個噩夢般的瞬間，

一下子就把她的人生帶入了深黑不見底的深淵。

這個故事相信很多人都聽過，關於那個讓人心疼的

“籃球女孩”，

和那一次觸目驚心的意外。

2000 年 10 月 21 日，一個尋常的下午，不到 4 歲的小紅豔和夥伴在村口玩耍時不小心把鞋子踢到了馬路邊，

她著急地跑去撿，沒注意到身後一輛滿載化肥的大貨車正向她呼嘯而來。

來不及剎車，來不及躲避，慘劇就發生在一瞬間。

在 ICU 裡搶救了幾天幾夜之後，小紅豔撿回了一條命。

只是。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只覺得我的兩隻腳冷冰冰的。我叫媽媽給我穿上鞋子，媽媽什麼也不說，淚水滴到了我的臉上。

原來，我今生今世再也不用穿襪子、穿鞋子，甚至連褲子也不用穿了。

錢紅豔活了下來，大腿根以下卻全沒了。

出院的時候，父親把她抱在手上：

“感覺特重特重，好像根本抱不動，也走不動。”

那不止是錢紅豔半個身體的重量，更是關於她的未來和以後的人生。

沉重，迷茫。

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庭，一個半身截止的孩子，生活該如何繼續下去？

現在再回憶起那段時光，錢紅豔說：

“常常夢見一片白色，一個人在霧茫茫的空間裡，彷徨無措，恐怖，很害怕的那種感覺。”

直到，那半顆籃球的出現，事情才有了轉機。

因為貧窮，所以家裡沒辦法為紅豔安裝假肢，她只能每天 24 小時躺在床上。

看著小孫女日漸消瘦的身體，和望著窗外的渴望眼神，錢爺爺決定要為她製作一個代步工具。

他從外面撿回來一個破籃球，用剪刀把籃球剪開一圈，將棉花塞進去，剛好能套住了錢紅豔的半截身體。

爸爸又為她做了一副木把手。

從此，她用雙手拄著木把手，開始了用籃球行走的生活。

紅豔的家不大，堂屋裡僅有一張小木桌和電視櫃。

紅豔的房間在堂屋的左邊，她深深依賴的那半隻籃球就靜靜地躺在床旁。

夏天到了，紅豔一天戴著籃球的時間少了很多，因為出汗不透氣的原因，

她的腰上總是會被磨出一個一個的小水泡疙瘩，她媽媽就用針把疙瘩挑破，把膿血擠出來。

這時候，紅豔總是靜靜地躺著，無聲地看著屋頂，

沒有笑容，也沒有眼淚。

她的父母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每次想說點什麼，話還沒出口眼淚就先掉下來。

所以當記者找到他們，表示想要採訪時，錢爸爸錢媽媽馬上就答應了：

“我們沒文化，你們讀書人會說話，能不能幫我們多勸勸豔豔。”

2005 年，“籃球女孩”的故事被媒體報道，更多人知道了這個堅強的小姑娘。

之後不久，中國康復研究中心北京博愛醫院的專家為她設計了一副假肢。

在不知道磨破了多少顆籃球之後，她終於像曾經她羨慕的小姑娘那樣，穿上了心愛的裙子。

但這個過程，其實特別

痛苦。

一整套假肢足足有 4 公斤重。紅豔剛戴上的時候才 9 歲，她習慣了用兩手拄著木把手、戴著半隻籃球走路，殘缺的身體要承受那麼大的重量，困難極了。

一開始，她根本找不到重心，不是往前摔就是朝後仰，身上磕得青一塊紫一塊，每邁出一步，她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

康復中心的醫生們要求她每天做 45 分鐘系統訓練 5 個小時的步行輔助訓練，這個強度甚至比剛入伍的新兵培訓還大。

“但我們從沒有見她哭過，鬧過。”

有時候痛極了，她還會笑著安慰父母“爸爸你別擔心，我不是很疼的。”

那時的她笑，並不是因為開心，只是想要讓父母放心。

紅豔的懂事，讓所有人都心疼她，忍不住對她好。

由於身體的缺陷，紅豔自從出事之後就不太愛和別人交流，即使表現得很樂觀，但她心裡還是藏著一股自卑感。

為了讓她敞開心扉，康復中心的醫生們把她當成自己家小孩，給她買漂亮的衣服，給她講故事，陪她看書說話，帶她出去遊覽北京城。

“她剛來的時候，總是低著頭，不敢看人的眼睛，後來慢慢地就能見到她的笑容了。”王安慶醫生欣慰地說。

紅豔又變回了車禍之前那個愛玩愛笑的小姑娘。

她的朋友也越來越多，有的時候她們到家裡來作客，有時紅豔出去和她們玩。

2007 年，紅豔再次來到北京複查，一見面，她對王安慶醫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王伯伯，你要讓我的個子再高些啊，我長大啦。”

隨著時間的流逝，”籃球女孩”長大了，也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很多人都不知道錢紅豔后來怎麼樣了。

2007 年，一次偶然機會，錢紅豔被張鴻鵠教練發現。

游泳天賦不錯的她，加入了全國首家殘疾人游泳俱樂部——“雲之南”青少年游泳俱樂部，成為首批隊員，開始接受專業的游泳訓練。

她嚮往開啟一段全新的生活，卻沒想到一開始就被潑了冷水。

“失去雙腿就好比一艘船沒有舵，在水中沒有方向感，容易橫向擺動，影響速度。”錢紅豔回憶說。

其他人也都不看好這個沒有雙腿的女孩，能游出什麼好成績。

那段時間，她變得越發自卑。

只在沒人的時候訓練，不和別人說話，就連教練找她，也是能躲就躲。

這種心態之下影響也是很直觀的，“我甚至在水裡都不能浮起來了，總是嗆水。”

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張教練再一次把她拉了回來。

針對她的問題，張教練專門為她制定了一套訓練方案。

之後的日子裡，錢紅豔除了常規的游泳訓練，每天還要舉啞鈴、做仰臥起坐和臂力拉伸等訓練來鍛鍊上肢力量，有時候在訓練室一呆就是一整天。

雖然辛苦，但她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就連一向不苟言笑的副教練都忍不住誇獎她：“很能吃苦，訓練的時候從不撒嬌，鬧脾氣。”

也正是因為這股拼勁兒，讓失去雙腿的錢紅豔，從大山走向了世界。

參加專業訓練兩年後，錢紅豔在 2009 年雲南省第九屆殘運會上奪得 3 枚金牌。

並在同年舉辦的全國殘疾人（18 週歲以下）游泳錦標賽中奪得 1 金 2 銀。

2016 年，她代表中國征戰巴西里約熱內盧殘奧會，獲得女子 100 米蛙泳比賽第九名。

游泳池，成了錢紅豔展示自我的舞臺。

縱身一躍，當年的“籃球女孩”漸漸蛻變為“水中飛魚”。

就像她曾經說的：“這個美好的世界沒有將我遺忘。”

而她，也透過自己的汗水和努力，成為了美好本身。

關於未來，錢紅豔曾經和母親分享過自己的一個願望——有一間自己的屋子。

母親聽了之後說，你到時一個人怎麼照顧自己，我可沒空經常過去看你。

錢紅豔有點失落，因為她察覺到母親的話裡預設了她將來會獨居，在母親心目中，不會有另一個人和女兒住在一起。

她也覺得自己不太適合談戀愛，性格有些忽冷忽熱，連對朋友也有些忽冷忽熱。

記者曾經在採訪中問她：“會擔心對方介意你的身體條件？”

紅豔笑著回答：“現在不會，很多想法慢慢地改變了，介意的話他也不會跟你相處啊。”

隨遇而安。

現在的錢紅豔已經把心態放的很平，無論是對生活，還是對愛情。

教練張鴻鵠曾經對她說過一番話：

“交給你的任務你能很好地完成，但讓你去開拓就不行了，安於現狀，你的性格適合安逸。”

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但誰又能說滿足於眼前的安逸不好呢？

就像曾經，成為殘奧會冠軍是錢紅豔對未來的一個渴望，但最後，她只得到了第九名，無緣冠軍獎臺。

儘管她在中國代表團中顯得平凡，媒體和觀眾們卻還是鼓勵她，理解她從籃球女孩到殘奧選手有多麼不容易。

雖然最後沒有拿到冠軍，但她自己也真的盡力了，

雖然沒有站上領獎臺，最起碼也收穫了很多善意。

錢紅豔已經很滿足了。

她說要是放在剛剛開始比賽的那一年，那肯定要和自己較勁，失敗之後得好久才能走出來。

後來，比賽的多了，成功和失敗也都經歷的多了，也就慢慢看開——

放過自己，有時候才能更自由。

失去之後，才會更加珍惜眼前擁有。

或許，這就像曾經一位採訪過紅豔的記者形容她的：

這位頻繁用笨、固執、糾結。。。

來形容自己的女孩可能並不知道，

在這間屋裡，

錄下的十個多小時的採訪錄音中，

每隔幾分鐘都能聽到她清脆的笑聲，

坦誠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