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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你的婚禮》導演
韓天
，探討愛情商業片如何走向2。0模式。
五一檔開始之前，沒人相信愛情片《你的婚禮》能夠成為票房黑馬，五天假期內收穫6。5億票房，並最終以近7。9億收官，僅次於同檔期張藝謀執導的諜戰片《懸崖之上》。
進入五一檔事實上也是臨時之舉，原定5月20日上映的《你的婚禮》，在4月9日突然宣佈改檔到4月30日。影片熱度和預售在映前持續走高，這也讓導演韓天覺得，映前合理的預期管理確實是必要的。
從票房成績而言，《你的婚禮》是毫無爭議的成功。根據行業內對愛情片成本的基本認知，可以清楚推算出，7。9億是遠超製作、宣發成本數倍的成績，放在今年的中國電影市場當中，票房回報率足以高居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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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光漢的飾演中，學生時代的周瀟齊也充滿了少年感
市場成功的另一面是，導演韓天被更多的觀眾注意到，被影視市場所關注，也意味著在未來，他能夠被給予機會去掌控更大規模或更豐富題材的作品創作。這也在他的預期當中，“第一部電影證明我能拍，如果第二部沒有好的票房表現，（我的導演生涯）後面就會很麻煩。”
但在內容口碑上，《你的婚禮》引發了較大的爭議。影片剛剛上映的那段時間，韓天覺得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大家的討論，都難免情緒化。所以直到最近關於影片的所有討論和熱議基本平息後，他才願意出來聊聊這部電影。近日，我在《你的婚禮》出品方造夢機影視的辦公室見到了韓天，在二樓陽光綠蔭搖曳的開放露臺，和導演輕鬆地聊了聊這部作品的創作，以及其在市場中引發的討論。
越過影片上映期紛繁的社交媒體爭議，導演也自由輕鬆地直面了很多問題。在韓天看來，感性的創作，一定是愛情片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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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韓天（中）與主演許光漢、章若楠
01
選擇商業愛情片作為大銀幕第二部作品
“可能別的80後男生，從小看的是《聖鬥士》《七龍珠》，但我從小都是跟爸媽一起看的《渴望》《編輯部故事》《北京人在紐約》。這讓我天然不太親近假定性比較強的故事，更喜歡現實向、情感向的。包括我童年時期的文學啟蒙鄭淵潔，都讓我更習慣從現實的維度去看待人的感情。”
愛情或者說情感題材天然就吸引著韓天，他在此前執導的電影和劇集都是愛情故事，而這，與他的成長環境以及從小的內容選擇傾向息息相關。
《你的婚禮》由造夢機影視和青春光線共同出品，造夢機在2019年買下韓國同名電影版權後，希望由導演韓天拍攝出一版中國故事。
韓國原版的故事並不能稱為上乘，而且不少橋段在愛情片裡算不上新穎，但確實帶給韓天一些觸動，比如經過15年時間考驗的深情。“我挺喜歡這份跨越15年的深情，因為我喜歡探討時間對人、對情感的影響——改變了什麼，又有什麼是無法改變的。它本身也是很深情的故事。愛情故事裡，深情一定更動人。而且中國的青春愛情電影，還沒有從青春期走到後青春時代，也就是從校服到婚紗，每一個成長階段都講述到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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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版《你的婚禮》在豆瓣電影上的評分也只有7。3分
另外一方面的考慮可能更加實際。此時的韓天，需要一部在商業上具有可能性的影片去證明自己。他的首部電影《那一場呼嘯而過的青春》在2017年的國慶檔上映，雖然影片獲得了較好的口碑和業界的關注，但並沒有取得好的市場表現。
“我第一部電影票房沒有很好，它完成了我個人風格的實現和表達，但從題材上講它就比較小眾，是特殊時代、特殊地點、特殊人群的故事。第一部電影證明我能拍，但如果第二部電影沒有好的票房表現，（我的導演生涯）後面就會很麻煩。”
在《那一場呼嘯而過的青春》之後，他發現在文藝和商業上“騎牆”是很難的。有兩條路擺在韓天面前：文藝片，還是商業片？在目前的階段，他認為做商業片會讓自己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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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場呼嘯而過的青春》講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東北青年的在社會中成長打拼的故事
做一部商業上更成功的戲，是韓天在當時給自己定下的目標。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他認為《你的婚禮》具有一定的商業品相和潛質，能跟自己和觀眾發生共情。此後他一頭扎進專案，從劇本開始做起，加強原版在情感上不太滿足的地方。
在《那一場呼嘯而過的青春》和2019年開啟《你的婚禮》這段時間裡，韓天並沒有閒著，接觸了多部劇集和青春、愛情片專案，雖然因為種種原因都沒有成功推進，但讓他積累了不少對愛情片的思考與總結。
“強話題性”和“強情感烈度”，是他認為愛情片能有市場潛力的兩大特點，“找準之後，基本面就穩了”。
在本土化改編中，韓天加入了不少話題性的橋段。比如片中兩人在一起同居時，女主角看到男主角經濟困難，就揹著他交了房租，好心之舉卻讓他原本窘迫的生活更添挫敗。
這個片段正是源於韓天朋友的現實經歷，社交媒體上也常常會有情侶之間由於事業發展階段的不同導致經濟上的差距，讓雙方的感情發生變化。
為了加強情感的烈度，韓天特別設計了一幅畫。片中那副印在白襯衫背後的畫，就貫穿了他們的學生時期、設計師時期和最後尤詠慈的婚禮，見證了這段感情。“需要有東西去銘記和歌頌這15年的深情，這個元素也是情緒和情感的出口。”
話題性與情感烈度到位之後，兩位主演之間的CP感也必不可少，“觀眾想看他倆談戀愛，是非常重要的。”《你的婚禮》讓不少觀眾期待的原因之一，正是許光漢與章若楠兩人之間氣場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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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之間的CP感，是任何愛情片都不可或缺的
02
“我鍾愛不計得失的愛情英雄主義”
“我的一個師弟，上學時特別喜歡一個女孩，但他不敢表白，就每天去車棚裡給女孩擦腳踏車，她到最後畢業也不知道是誰讓她的車每天干乾淨淨。他確實沒啥出息，但也會讓人有點感動，就是‘哪怕她不知道我在做這一切，我也願意做下去’的感覺”。
“還有一次，上大學時在宿舍看世界盃，結果球還沒結束，學校就斷電了，全校同學們就進入了一個自嗨的狂歡狀態。我覺得，青春有時候就是會被某一個瞬間點燃，（電影裡）我也是這樣去設計的，相信哪怕有的觀眾不喜歡整部電影，還是會被某些段落打動吧。”
這兩件在韓天生活中現實發生的事情，構成了影片裡男主角周瀟齊為女主角尤詠慈放煙花的一場戲。在他看來，感性的橋段，是構成愛情片肌理的必要元素，衝動、感性，天生與愛情緊密相連。
《你的婚禮》上映後在輿論場上釋放著龐大的討論量，其中也包括大量對劇情設計的爭議，影片選擇多個節點展現15年的情感變化，引發“敘事拖沓”、“節奏散亂”等評論，尤其不討好觀影經驗豐富的資深影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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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省隊成員變成健身房兼職教練，男主角的人生軌跡也引發一定爭議
在韓天看來，透過多個時間點講述故事，可以讓觀眾與主角產生一種陪伴感。“陪伴的過程中，觀眾也會檢視自己的成長。我更想讓大家（在片中）看到自己，增加共情的可能性。而且我更關心情感向的內容本身，電影原教主義或者電影技巧本體的東西，我沒那麼執著。”
從市場反饋來看，韓天也認為有些橋段的設計有些“用力過猛”。例如周瀟齊在發令槍響起的那一剎那離開賽場，“是不是在想給到情緒宣洩出口的時候，我有時候用力過猛，勁兒太大了？或者太為了追求某種效果而顯得刻意了？我自己也在反省。”
韓天特別鍾愛這種不計得失的“愛情英雄主義”。在他眼中，如果這個世界非要將兩人分開，但他們還是執著地在一起，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日常生活中的英雄主義，很打動人心。
他能夠接納不一的輿論，但韓天不太認可的是在評論愛情時用過於簡單粗暴的單一價值觀，他認為這過於武斷，也無法展現複雜的人性和彷徨。
現在輿論中的“正確價值觀”，卻總是要求大家獲得所謂平等的愛情，“愛情本來就是主觀的、情緒化的。就好像《甜蜜蜜》，黎明的角色在天津有老婆，張曼玉的角色也是算計的小市民心態，觀眾依然被他們的真情所打動。如果放在今天，用所謂正確價值觀的角度去看，我也不知道大家會怎麼去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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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婚禮》短暫的路演從5月6日跑到5月11日，在影片拍攝地廈門劃上句號
在直面觀眾時，韓天卻發現比社交網路的非議要溫暖更多，5月6日開始《你的婚禮》主創團隊開啟了小規模路演，“網上那些尖銳的問題觀眾也會問，但當我們對話的時候，就是處於一種願意去感受彼此的環境裡，很溫暖，喜歡的人也很多。”
輿論場上的口碑，與超過2000萬觀眾的實際購票觀看，本身就代表了輿論場上公開討論和私人觀影體驗之間的一種不同。在理性語境下的狗血和用力過猛，或許確實能夠滿足很大部分年輕觀眾內心對情感宣洩的需求。而這，正是商業愛情片依然可以大賣的痛點所在。
03
華語愛情片走向2.0時代
從《致青春》開始，青春愛情片在國內電影市場成為以小博大的典型。但在最近5年，國產愛情電影似乎成為一種“人人喊打”的型別。《前任3》《後來的我們》《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這幾部比《你的婚禮》更賣座的愛情片，在取得8億以上票房的同時，豆瓣電影評分卻都未達6分及格線。
一邊有不少媒體與影評人號稱“國產愛情片已死”，一邊每年總有一兩部國產愛情片獲得較高的票房成績與超出預期的投資回報。為何這個型別，總在口碑與票房上形成截然相反的對比？
韓天提出了一個可供參考的角度。在他看來，“愛情片已死”只是大家對電影不太滿意後提出的一種特別情緒化的表達，就跟愛情片本身往往都充滿了強烈的情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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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票房最高的愛情片《前任3》，獲得19億票房的同時也只得到豆瓣電影5。5的評分
而觀眾對愛情片的需求，是持續且強烈的。“大家在生活和成長中會遇到相遇、甜蜜、失去、分離等各種狀況，這些積攢下來的情緒其實是需要出口的，如果沒有這樣的作品作為出口，平時可能不會有把這麼多情緒宣洩出來的機會。”就好像《你的婚禮》上映後，他觀察到一些觀眾的評論，就是“可以放下了”、“哭了一場”等等。當這些無法在平時跟他人分享的情緒透過電影宣洩出來，大家“就可以跟自己和解了”。而走出影院後理性客觀地評價電影和人物的好壞對錯，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在路演中他也發現，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很多人都會跟旁人進行表達和討論，“電影讓大家有機會去表達和重新思考愛情。比如我，如果沒有拍電影，也未必有那麼多話要說。正是因為電影，我才會不斷反省自己的生活和感情。”
所以在愛情片的創作中，某些時刻可能需要與其他型別的創作邏輯“反其道而行之”，過多地去考慮某種價值觀或者因為害怕冒犯而畏手畏腳，反倒會將情感給束縛住。“愛情很主觀，需要有某種自發的情緒投射。人生有很多面對彷徨和曖昧的時刻，後來回看當時的選擇，不一定覺得對。但不願遵循世界的規則，非要這麼做的那一刻，就是動人的、值得表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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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角最後的突襲婚禮，也只是給自己的愛情劃上句號
為什麼在最近幾年，創作一部叫好又叫座的華語愛情片，似乎成為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或許也和社會輿論的導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愛情片想要獲得正向共鳴，就必須與大眾產生共情，但在不同的時代，人群的感情邏輯與價值觀都有著非常明顯的變化，如今的00後就與90後非常不同。而即使面對同一群體，大家各自對愛情這個話題又有著非常主觀的個人判斷和評價，也就更加劇了眾口難調。“我們需要去觸控時代的脈搏，但還是需要堅持一些自己內心的執著。”
未來，韓天的創作依然會聚焦在情感向主題之上，但他開始思考，如果愛情片裡只有愛情，會不會被觀眾認為過於單一。“是不是愛情加一個別的型別，比如愛情+犯罪，愛情+科幻，會更吸引觀眾？因為愛情片本身很難撐出（故事的）骨架，如果有別的某種骨架作為支撐（也許會更好）。”
這也符合當下型別片的發展方向，兩種或三種類型複合的影片越來越容易受到觀眾的青睞。想要創作出優秀的愛情片，或許確實需要一個強劇情結構作為骨架，提高觀影興趣，在此基礎上再去編織動人的愛情。
韓天非常喜歡的《甜蜜蜜》，就帶著強劇情結構的骨架，“這樣小的愛情故事，其實講的是一代華人的顛沛流離。而且他們兩人除了愛情，還有強烈的要從小世界去到大世界立足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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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甜蜜蜜》裡，我們能用小的視角看到大的格局
但要將這樣的愛情片拍好並不容易，需要拿捏的是一種微妙的感覺。其他型別的故事元素過多，會喧賓奪主，讓感情沒有存在感；愛情元素過濃，又會與一般的愛情片沒什麼差距，畢竟《你的婚禮》裡的男女主角，也在一小段時間裡共同面對了事業的低谷與個人的成長，但很顯然不會影響觀眾認為它是純愛情片的定位。
這樣的探索，只是華語愛情片擁抱新變化和新未來的方法之一。要找到一條“叫好又叫座”之路，需要更多像韓天這樣已經獲得商業認可的青年導演，敢於在獲得機會後擁抱新變化，找到符合國內市場的新鮮路徑，為華語愛情片帶來“叫好又叫座”的2。0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