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靜下心來，放慢腳步，相信自己的感覺，那麼一定會發現生活裡很多細節和規律。

初秋的時候，我回了北京。搬進三里屯附近的一個老式小區。臥室正對著好幾棵高大筆直的楊樹。黃昏，落日為樹葉鍍金，一樹金在紅牆前輕搖。樹上應該棲居著很多鳥兒，樓房不高，大多是五六層，犄角旮旯應該也住著許多的麻雀。

從住進來我就開始感覺這些鳥兒的存在，發現它們的起床時間，跟著季節在推移。九月，在五點五十左右它們會陸續醒來；十月，也就是現在，它們的起床時間已經推遲到六點零五分。因為天亮時間，也晚了。鳥兒的生物鐘也非常準時。

鳥兒醒了。起先是一兩隻，漸漸是幾隻，嘰嘰喳喳地鳴叫起來。接著聲音突然多了，急了，厚重了，越來越多的鳥醒了，加入了聊天的隊伍。似乎在詢問著彼此睡得可好，有無做夢，做了啥夢？或者帶著點兒起床氣，責怪旁邊早醒的鳥，為什麼這麼大聲吵到自己真令鳥心煩。

大楊樹的墨綠的枝葉停在淡藍的天幕前紋絲不動，旁邊映襯著紅色的老式磚樓壁。在遠處，是靠近工體的偏白色的樓群。秋天的聲音和顏色，有那麼一點冷了。

我醒過來手邊沒有表或手機，大概也能知道時間。

如果樓下有人掃落葉，萬籟俱寂的夜，聲音很大，有回聲。樹葉們碰撞在一起的聲音，似乎是下過雨積水被攏起來的聲音，掃帚劃過地面的哧啦哧啦聲音交織在一起。但樓下大樹上的鳥兒們還很安靜，它們並沒有被吵醒，還在沉沉地睡著。這時間，是四點半後五點鐘前；如果鳥兒叫的正歡，大概是他們起床後的半小時之內，還沒有飛出去覓食，那可能還不到七點；如果醒來一片安靜，則是八點多。

8點40分左右，我的樓下總有一個人叫賣：收油煙機、換紗窗。是一種非常有成熟音律的叫賣聲，彷彿戴久了的、年代久遠的翡翠珠子，沒有用羊皮打磨過，淡淡地吃著光，卻又包了一層漿。那叫聲起伏轉折，扁扁的，低沉卻也明亮，跟著他隨著他，一綹子青煙似的，嫋嫋婀娜，穿街過巷。很少缺席，令我不禁迷惑：這年月究竟誰家天天裝修、換洗油煙機。

17：24 麻雀們回家了。嘰嘰喳喳的聲音，是水滴落油鍋時響起的噼裡啪啦，雜亂無章，充滿著一點點興奮和疲憊。樓下小孩子們寫完作業後出來玩耍，他們的聲音跟鳥叫融合在一起。

菜下鍋的滋滋聲，老式的黃銅壓力鍋噗嗤噗嗤嗤噴著氣的響聲，廚房裡小而細碎的日常，在這個時間段上演。是令人羨慕的煙火氣，是溫的暖的，又油膩膩的。這層煙火氣落在樓道里，逐年逐年覆蓋在有點脫皮的牆壁上，棕褐色的木質樓梯扶手上，刷了白粉蓋住小廣告的水泥灰樓梯上。那種油膩的飯菜味是忘了時間的鐘。

而我也是忘了時間的鐘。有時跟兒時夥伴偶然聊天，她們忽然說：我要去接孩子了。或者約著朋友出來吃飯，她們說我得帶娃去，你挑個不辣的館子唄。忽然間我才想起來，我記得的，還是昨日的她們，對結婚生子這件事沒有任何概念。

直到發現自己白髮越來越多，甚至有了白鬍子，才發現原來這把年紀了？一直覺得自己有著不合時宜的天真，唯一的不好，是不等成熟就直接變老了。鶴髮童心，一派傻氣，不夠穩重端莊。

但是即便如此，歲月待我不薄，讓我相信並願意堅持依然故我。同樣我也覺得沒法改變這份本性，只是儘可能收斂收斂，修正修正。

心裡有故事，眼裡有淚光，簡單傻氣、被人羨慕地就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忘了時間的鐘，也在幸福地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