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生俱來的生存本能，牽引著我們在風和日麗的清晨，涉足一個流淌著清澈溪水的河流，起碼在當時，我們是這樣認識我們周圍的世界的。我們把周圍的世界看作是清澈的河流一樣的明晰和潔淨。我們這時候是一隻紙折的小船，依著命運的帶領，在這樣一個純粹的無雨之河，順流而下，想像著能夠這樣一直流淌下去，直至命運終結時，生命裡的純水似的情感匯入海的廣闊和深邃。

這時陽光衝散了烏雲，鴿子翱翔在天空，滿天都是動人的鴿哨那令人震顫的悸動。閉上你的眼睛，感受大幅絲綢在你的赤子之體上滑過，陽光這時，是用一種溫柔的質感和風一樣的流動提醒你，這是一個多麼好的開始。男同學的頭髮，被太陽染成金黃的顏色，他的面頰稜角分明，腰肌突起，沒有被陽光照到的地方，有著淡淡的陰影，而這陰影一點也不影響他的雕塑似的質感和力量，反而襯托出了一種別人所沒有的特質，男女之別就是這樣開始在你的心中有了分界。堅冰開始融化，那是因為上帝早就在你的心中植入了火的種子，經過陽光的照耀，它怎麼能不點燃你周圍的一切呢？

當男同學的影子被陽光投射到溪流上，有不明確的陰影在水面上晃動。早晨的流水雖然淺顯卻頗不荒涼。透明的魚極少溯水而上，它們總是在水的衝擊下排列成團隊，頭尾相接，就那麼一片片地滑向下遊，或是一團團地在水流平緩處瀦留，少數的幾尾極力想逆流而上，但那是徒勞的，幾乎看不見的透明的尾鰭努力地擺動，像綢子一樣顫抖。水草是呈流線型地伏下，長長的絲絲縷縷的，對命運的沖刷呈現出一種依順的姿態。石頭也是柔順的，扁扁圓圓的稜角全無。

一切彷彿都是精靈，沒有實體，是靈魂的象徵。一切都是個人的，自然和異性都只在我們自己的眼睛裡，我們的靈魂裡，任憑我們誇大、虛飾。投入、引進，都在於我們自己。這時候我們沒有原則，我們要原則幹什麼。我們只聽憑自己的內心，我們的水流只向低窪處流去。我們從一開始就接受本能的安排，對命運持一種俯首低就的姿態。

事實上，我們不可能再採取此外的任何一種態度

，

來對待作為生物人的一開始的情竇初開。和其它動物相比，我們在接受過基因的恩惠和文化的最初啟蒙後，展開在心裡的不是情慾，而是情感。一點點若有似無的東西，只有心的悸動，而無肉體的渴望。風塵還遠著呢，沼渾也不能進入我們的視線，生命和精神從來沒有此時此刻在我們身上結合得這麼奇妙和緊密，以後也不會再結合得這麼奇妙和緊密，這是人生的最潔淨和美好的季節，也是人生最聽憑自然的安排的時刻。

但是，你還沒有準備，水流就來了，以至於你不能去思想，去思考它的意義和內涵。時間和水流之外還有什麼呢？空寂、空靈、空曠……但這只是前奏，毫無疑問。我們呆住了，前面是一片沼澤，清清的溪水何時變得一片混沌？沒有流動，沒有沖刷，沒有激情，我們掉進了愛情的泥淖。這個泥淖是兩個人的，所以有搏鬥，有徵服，有掙扎。

最後，

女孩子的潔淨是再也不復存在。紙船再也不會是隻有一個乘客。此時，我們是那樣地渴望擁有自己，但我們再也不是自己的了。我們是千古不滅的人慾的俘虜，是自己的俘虜，是別人的俘虜。我們的腦子不歸我們自己，我們的肉體也不歸我們自己。因此，當我們還沒有思考過的時候，

“

愛

”

這個字眼常常從我們的語面上滑過，有一種蜻蜓點水的輕易，自以為有大海一樣的深沉和山一樣的厚重。然而，時至今日，我們卻是那樣地難以回答。